“叔叔，您这50平的房子在台湾真的算豪宅吗？”视频通话里，那个得意洋洋的中年男人，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张志远叔叔刚从台湾回大陆探亲，第一件事就是在家族群里炫耀他在台北的“豪宅”。视频中，他站在狭小的客厅中央，张开双臂说：“看看，这就是我在台北信义区的房子，50平方米，价值800万台币！在台湾，这就是豪宅！”
表哥们纷纷点赞，夸叔叔有出息。只有我坐在自家320平的复式楼里，陷入沉思。
01
二十年前叔叔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十岁，躲在楼梯口偷听大人们的对话。
“志远，你真的要去台湾？”奶奶拉着叔叔的手，眼泪止不住。
“妈，我在这里没前途，去台湾发展，将来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叔叔二十八岁，意气风发。
那时，我们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三代人挤在两间半的房子里。叔叔和我爸共用一个房间，我和奶奶睡另一间，厨房兼客厅在过道里。每天早上上厕所要排队，洗澡要去公共澡堂。
叔叔常说：“等我在台湾站稳脚跟，就把你们都接过去。”
他走的那天下着小雨，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胡同口。奶奶在窗台上放了一盆花，说等叔叔回来，一定要让他看到最美的花。
可是叔叔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那盆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换了不知多少茬。奶奶的头发从黑变白，再从白变得稀疏。她每年春节都会问：“志远，你什么时候回来？”
叔叔总是说：“快了，快了，我在台湾的生意刚起步，再等等。”
02
时间飞逝，我从懵懂孩子长成大人，大学毕业后在深圳一家科技公司做产品经理。
2010年，我用攒了三年的钱在深圳买了套60平的小户型。那天晚上，我激动地给奶奶打电话：“奶奶，我买房了！虽然不大，但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奶奶笑得像个孩子：“好，好，我孙子有出息了。要是你叔叔知道，一定也很高兴。”
我问：“奶奶，叔叔现在怎么样？”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说在台湾开了个小公司，做得还不错。前两年还寄了点钱回来，说是孝敬我的。”
我心里有些疑惑。如果叔叔真的发达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奶奶？
2015年，我事业有成，公司上市，我作为早期员工获得了一笔不小的股权收益。我毫不犹豫地在深圳南山区买了套320平的复式楼，把奶奶和爸妈都接了过来。
装修时，我特意给奶奶选了朝南的房间，阳台上可以养花。奶奶看着满屋子的阳光，眼泪又掉下来了：“要是志远能看到就好了。”
我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等叔叔回来，一定让他住最好的房间。”
03
2018年，奶奶突然病倒。医生说是心脏病，需要立即手术。我交了十万块手术费，找了最好的医生。
手术前夜，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小明，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一定要告诉你叔叔。他虽然这些年没回来，但他心里是有家的。”
我连夜给叔叔打了十几个电话，终于接通了。
“叔叔，奶奶病重了，在医院抢救，您能回来看看她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叔叔疲惫地说：“小明，不是叔叔不想回去，实在是台湾这边走不开。公司刚接了个大项目，我这就给你转点钱，你好好照顾奶奶。”
我心里涌起怒火：“叔叔，奶奶要的不是钱，是您！她想见您最后一面！”
“我知道，我知道……”叔叔的声音哽咽了，“等这阵子忙完，我一定回去。”
然后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手术很成功，奶奶转危为安。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志远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04
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2019年春节，她躺在病床上，突然对我说：“小明，我可能等不到志远回来了。”
我赶紧说：“奶奶，您别胡说，您一定能等到的。”
奶奶摇摇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志远一面。他小时候最孝顺了，每次我生病都是他陪在身边。”
我握着奶奶的手，感觉到她的体温在慢慢流失：“奶奶，要不我买机票去台湾，把叔叔硬拖回来？”
奶奶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我现在就订机票。”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还没来得及出发，奶奶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走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我含着泪给叔叔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叔叔说：“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可是直到奶奶下葬那天，叔叔都没有出现。
他发来微信说：“台湾这边出了点状况，实在走不开。等我处理完，一定回去给妈妈上香。”
我看着这条消息，心里彻底凉了。
05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2024年。
一个月前，叔叔突然在家族群里活跃起来，天天发他在台湾的生活照片。什么“台北101大楼夜景”、“信义区商圈”、“高档餐厅”，配文都是“在台湾过得不错”、“感谢大家关心”之类的。
前天，他更是开了视频通话，向所有人展示他的“豪宅”。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在台北信义区的房子，50平方米，价值800万台币！在台湾这就是豪宅！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虽然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台北，能有这样的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表哥们纷纷点赞：“叔叔厉害！”、“在台湾买房不容易！”、“叔叔真有本事！”
只有我看着屏幕里那个狭小逼仄的空间，心情复杂。800万台币，按汇率算也就是180万人民币左右，在深圳连个卫生间都买不到。
但我没有说话，直到叔叔突然点名：“小明，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羡慕叔叔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我看着视频里叔叔那张满是得意的脸，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叔叔，既然您回大陆了，要不……来我家看看吗？”
话音刚落，视频通话里突然安静下来。叔叔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僵硬，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
06
“当然可以！”叔叔很快恢复了镇定，但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小明长大了，有自己的家了，叔叔当然要去看看。”
挂了视频通话后，我立即发了定位给叔叔：“叔叔，我家地址发您了，您什么时候方便？”
半个小时后，叔叔回复：“明天下午吧，我正好有时间。”
第二天下午两点，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视频里的叔叔。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牛仔裤上有几个小洞，脚上的运动鞋已经磨损得很厉害。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苹果，看起来像是在楼下水果摊随便买的。
最让我震惊的是他的样子——瘦得脱形，脸颊深陷，眼窝凹陷，头发花白稀疏，完全不像视频里那个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
“小明……”叔叔站在门口，眼神有些闪躲，“这是给你买的水果。”
我接过水果，让他进来。当叔叔踏进我家大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明显停顿了。
客厅里40寸的落地窗透进来明亮的阳光，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德国品牌的音响设备，墙上挂着几幅价值不菲的油画。餐厅里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开放式的厨房里各种高端电器一应俱全。
叔叔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玄关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着。
“叔叔，您请坐。”我示意他到沙发上坐下，“我给您泡茶。”
叔叔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的目光不断地扫视着房间，每看到一处，眼中的震撼就加深一分。
我泡好茶回来，看到叔叔正盯着茶几上的一个相框发呆。那是奶奶的照片，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一张。
“这是……”叔叔的声音有些颤抖。
“奶奶的照片。”我轻声说，“我每天都会跟她说话，告诉她我今天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
叔叔的眼圈红了，伸出手想要触碰相框，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07
“小明，你这房子……多少钱买的？”叔叔端起茶杯，手有些发抖。
“2000万。”我平静地说，“320平，复式结构。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和一个客房，楼上有三个卧室和两个卫生间。”
叔叔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2000万，是他那套“豪宅”价值的十倍多。
“你……你工作这么好？”
“还可以吧。”我起身说，“叔叔，要不我带您参观一下？”
我带着叔叔走遍了整个房子。主卧室里的衣帽间比他在台湾的整套房子还大，卫生间里的按摩浴缸价值六位数，书房里的红木书桌是我花了50万买的古董。
走到阳台时，叔叔停下了脚步。这里摆满了各种花草，有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茉莉花，有她说能带来好运的富贵竹，还有她说最想种的玫瑰花。
“这些花……”叔叔的声音哽咽了。
“都是奶奶生前想种的。”我说，“她总说，等您回来了，要让您闻闻这些花香。”
叔叔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对不起妈妈……我对不起妈妈……”他一边哭一边说，“我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没脸回来见她……”
我蹲下身，拍着叔叔的肩膀：“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
叔叔抬起头，满脸泪痕：“小明，叔叔骗了你们……我在台湾根本没有什么公司，没有什么豪宅……”
原来，叔叔这二十年在台湾过得异常艰难。刚到台湾时，他在一家小工厂做工人，后来工厂倒闭，他又去餐厅刷盘子，去建筑工地搬砖，做过各种最底层的工作。
“那个50平的房子，不是我买的，是我租的。”叔叔擦着眼泪说，“房租每个月要3万台币，我一个月的工资才4万多。除了房租和基本生活费，几乎一分钱都存不下来。”
“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丢不起这个脸！”叔叔痛苦地说，“我当年信誓旦旦地说要在台湾发达，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结果二十年过去了，我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连回家的机票钱都要省好久才能凑够。”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奶奶生病时叔叔不回来，为什么奶奶去世时叔叔也没出现。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他回不来，他没有那个经济能力，更没有那个心理承受能力面对家人的期待和现实的落差。
08
“叔叔，您为什么现在愿意说实话了？”我轻声问。
叔叔苦笑了一声：“因为我发现，我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妈妈去世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不是在台湾没有发达，而是为了面子放弃了最珍贵的亲情。”
他指着我家的阳台：“看到这些花，我想起妈妈总是在窗台上养花，等我回去。可是我一次次地让她失望，直到她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我走到奶奶的照片前，轻抚着相框：“奶奶生前最常说的话就是，'志远心里是有家的，他只是走得太远了，需要时间找到回家的路'。”
叔叔走过来，跪在奶奶的照片前：“妈，儿子对不起您……儿子终于回家了……”
那一刻，我看到一个在外漂泊了二十年的游子，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包袱，回到了最初的自己。
“叔叔，您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我说，“这个家需要您，我也需要一个长辈来照顾。”
叔叔摇摇头：“小明，叔叔不能给你添麻烦。”
“不是添麻烦，是回家。”我坚定地说，“这个家从来就有您的位置，奶奶给您留的房间，我一直没动过，里面还放着您年轻时的照片。”
我带叔叔到那个房间，推开门的瞬间，叔叔彻底崩溃了。房间里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还放着他当年的日记本，墙上贴着他和奶奶的合影，床头柜上放着奶奶亲手织的毛衣。
“妈妈……”叔叔抱着那件毛衣，声音颤抖，“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窗台上的茉莉花正开得正旺，淡淡的花香弥漫在房间里。我相信，如果奶奶在天有灵，看到叔叔终于回家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真正的豪宅不是有多少平方米，价值多少钱，而是里面住着相爱的家人。真正的成功不是在外面闯出多大的名堂，而是有一个永远为你点亮灯火的家。
叔叔最终还是留下了。他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离开家了。
猜你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