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总结会的喧嚣早已散去，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惨白的灯光。
萧慕青独自坐在工位前，屏幕上流动的代码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王洪波那句“大家辛苦了”还在耳边回荡，轻飘飘的，取代了本该沉甸甸的六十万承诺。
她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句质问，只是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眼前这套庞大复杂的核心系统，每一个模块都曾倾注过她的心血和深夜。
如今，它们像一群沉默的巨兽，静静潜伏在服务器的深处。
萧慕青关掉显示器，起身离开，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承诺被轻易抹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悄然改变了。
一个决定，在她心底无声落地生根。
01
年终总结会场的空气灼热而黏稠，混合着咖啡香和过度使用的香水味。
红色横幅上“锐进科技年度总结暨表彰大会”的金字有些刺眼。
萧慕青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的笔记本边缘。
她能听见后排同事们压抑着的兴奋低语，话题无一例外围绕着那个数字——六十万。
王洪波站在台上，西装笔挺，红光满面，语调昂扬地回顾着公司一年的辉煌战绩。
“今年我们的业务量同比增长百分之三百！”他挥着手，袖口的铂金袖扣闪过一道冷光。
台下适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少人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邓越彬凑近萧慕青，压低声音：“听说今年年终奖要创新高，萧姐你肯定是这个数。”
他比了个六的手势，挤了挤眼睛。
萧慕青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目光落在舞台侧面那堆红绸遮盖的礼品盒上。
王洪波终于讲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他清了清嗓子，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过去一年，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他拖长了音调，扫视全场。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财务部的小张甚至不自觉地前倾了身子。
“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王洪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慕青微微挺直了背，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轻轻敲击。
“公司正处于快速扩张期，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新项目研发……”
王洪波的话锋悄然转向，语调变得沉痛而诚恳。
“所以经管理层决定，今年的年终奖将以另一种形式发放。”
他示意工作人员掀开红绸，露出下面堆积如山的廉价礼品盒。
“这是公司精心为大家准备的年货大礼包，聊表心意。”
会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能听见空调的出风声。
王洪波恍若未觉，继续用激昂的语调说：“最重要的是，我想对大家说一句——”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辛、苦、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眼中的火光。
萧慕青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沉了下去，指尖一片冰凉。
她看见王洪波的目光扫过她时短暂停留，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邓越彬在旁边低声咒骂了一句，用力把笔摔在本子上。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起，失望和愤怒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萧慕青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淡的阴影。
她慢慢合上面前的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这个声音很小，却像是在凝滞的空气里划开了一道口子。
02
散会后，萧慕青没有随着人流离开，而是绕到公司后院的小花园。
冬日的阳光薄得像一层纱，勉强带来些许暖意。
她在长椅上坐下，从包里掏出保温杯，慢慢喝着已经微凉的茶水。
年初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那也是在这个小花园，王洪波找到正在午休的她，脸上堆着罕见的热情。
“慕青啊，今年公司的核心系统可就全靠你了。”他拍着她的肩膀。
那时玉兰花开得正盛，花瓣偶尔飘落，沾在王洪波昂贵的西装上。
“王总放心，我会尽力。”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王洪波却摇摇头，凑近些，压低声音：“不只是尽力，要全力以赴。”
他伸出三根手指：“这个项目成了，我给你打包票，年终奖至少这个数。”
萧慕青当时怔了怔，三十万已经远超她的预期。
王洪波哈哈大笑：“想什么呢，是六十万！我王洪波从不亏待功臣。”
那时他的眼神诚恳得让人无法怀疑，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真诚。
“公司现在困难，但只要度过这个坎，绝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这番话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支撑她度过无数加班到凌晨的夜晚。
系统上线前那个星期，她几乎住在公司，咖啡当水喝。
有次凌晨三点，王洪波意外现身，亲自给她送来宵夜。
“等年终奖发下来，一定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这样说。
那时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的背影在灯光映照下，竟有几分孤胆英雄的悲壮感。
萧慕青摇摇头，从回忆中抽身，杯中的茶已经彻底凉了。
远处传来同事们结伴去吃散伙饭的喧闹声，带着发泄般的快活。
她没有动弹，只是望着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
那个信誓旦旦的承诺和今天轻描淡写的“辛苦了”，像两个截然不同的王洪波。
或许不是王洪波变了，而是她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人。
一阵冷风吹过，她裹紧大衣，却觉得寒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
03
回到办公区时，大部分工位已经空了，只剩下零星的加班灯光。
萧慕青的座位在最里面，正对着服务器机房厚重的玻璃门。
她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熟悉的登录界面出现在眼前。
输入密码时，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片刻，才轻轻按下回车。
系统主界面缓缓展开，复杂的架构图像一棵精密的树，枝桠蔓延。
这是她带领团队耗时两年搭建的核心业务系统，承载着公司全部线上业务。
每一个模块都经过精心设计，每一行代码都经过反复调试。
现在它平稳运行着，数据流如血液般在脉络中安静穿梭。
邓越彬拖着脚步走过来，瘫坐在旁边的转椅里，长叹一口气。
“真是够可以的，画了一年的饼，最后就给一箱廉价年货。”
他用力扯开领带，满脸愤懑：“我听说市场部那边都闹起来了。”
萧慕青没有抬头，目光依然停留在屏幕上：“闹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机箱低沉的运行声里。
邓越彬凑近些，压低声音：“萧姐，你可是核心功臣，王总也没单独表示？”
她移动鼠标，点开日志监控界面，绿色数据流平稳滚动。
“系统还需要优化几个模块，我今晚加班弄完。”她转移了话题。
邓越彬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摇头：“要我说，你也太好说话了。”
他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别太晚，为这种公司拼命不值得。”
萧慕青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办公区彻底安静下来。
她调出系统底层架构图，目光落在几个标红的加密模块上。
那是她独立设计的核心部分，连文档都只存在她个人加密硬盘里。
现在这些模块安静地运行着，像沉睡的巨兽，温顺而强大。
她轻轻敲击键盘，调出代码编辑界面，指尖在键盘上游移。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点点亮起，与机房指示灯交相辉映。
04
第二天上午，王洪波的秘书特意来请萧慕青去总裁办公室。
她推门进去时，王洪波正站在窗前讲电话，语气亲切热络。
看见她，他快速结束通话，转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慕青来了，坐。”他指着会客区的真皮沙发，亲自倒了杯茶。
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听说你昨天加班到很晚？要注意身体啊。”王洪波在她对面坐下。
萧慕青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茶是上好的龙井，清香扑鼻。
王洪波搓了搓手，语气诚恳：“年终奖的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他叹口气，眉宇间堆起愁容：“但公司现在确实处在特殊时期。”
“新项目投入太大，现金流紧张，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萧慕青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
“我理解。”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王洪波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
“我就知道你能理解。等公司度过这个坎，绝对不会亏待你。”
他向前倾身，压低声音：“等明年上市成功，期权、奖金，都是小意思。”
这番说辞和年初时如出一辙，连语气都惊人的相似。
萧慕青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王总，我准备辞职。”
王洪波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又迅速恢复自然。
“慕青，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他摆摆手，“年轻人不要冲动。”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她：“系统现在离不开你，你是知道的。”
窗外能看到整个科技园区的景色，高楼林立，充满现代感。
“邓越彬可以接手，基础操作我都教过他了。”萧慕青说。
王洪波转身，语气带着几分责备：“慕青，我以为你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公司培养你不容易，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不能说走就走。”
萧慕青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辞职信我已经写好了，今天就会发到人事部邮箱。”
她站起身，阳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身影：“一个月交接期，我会做好本职工作。”
王洪波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锐利。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萧慕青微微摇头：“只是通知。”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下。
“系统很稳定，只要按规程操作，不会出问题。”
说完，她拉开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王洪波站在原地，脸色阴沉，手中的打火机开合作响。
05
辞职信发出的当天下午，人事部经理就找萧慕青谈了话。
谈话内容无非是挽留和试探，都被她礼貌而坚定地回绝了。
消息很快传开，办公区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明显多了起来。
邓越彬一整天都坐立不安，频繁地看向萧慕青的工位。
下班时，他终于在电梯口堵住了她，脸上写满着急。
“萧姐，你真要走？不是说好明年一起创业的吗？”
电梯数字缓缓跳动，不锈钢门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萧慕青按下负一楼的按钮：“计划赶不上变化。”
邓越彬抓了抓头发：“是不是因为年终奖的事？王总今天找我了。”
他压低声音：“他说只要你留下，可以私下补偿你二十万。”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走进去后，萧慕青才开口：“不是钱的问题。”
邓越彬不解地看着她：“那是什么？王总承诺明年给你升副总裁。”
电梯缓缓下降，失重感轻微袭来，像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
“信任一旦碎了，就拼不回去了。”她看着跳动的数字说。
邓越彬还想说什么，电梯已经到达地下停车场。
萧慕青走出去，高跟鞋在空旷的车场发出清脆的回响。
“交接文档我都整理好了，存在共享盘‘项目交接’文件夹里。”
她拉开车门，顿了顿：“特别是系统维护手册，很详细。”
邓越彬站在车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萧慕青依然每天准时上班，按时完成工作。
她耐心指导邓越彬熟悉系统流程，事无巨细，毫无保留。
只是在讲解到几个核心加密模块时，她的解释略显含糊。
“这些模块运行很稳定，一般不会出问题，不用特别关注。”
她快速跳过架构图上的红色区域，转向其他常规模块。
邓越彬专心记着笔记，偶尔提问，并未察觉异常。
有次他问起某个加密算法的实现原理，萧慕青沉默了片刻。
“这个比较复杂，涉及商业机密，你暂时不需要了解。”
她关闭了代码界面，转而演示起日常监控操作。
机房恒温系统的低鸣声成为最好的背景音，掩盖了细微的停顿。
离职前最后一周，萧慕青开始清理个人物品。
那个加密硬盘她仔细收进包的最内层，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邓越彬请全组吃饭送行，席间多次感慨失去良师益友。
萧慕青只是微笑，偶尔抬头，目光掠过窗外繁华的夜景。
06
离职前夜，公司为萧慕青举办了简单的欢送会。
王洪波也出席了，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感谢她的贡献。
他私下再次提出补偿，被萧慕青婉拒后，脸色不太好看。
晚上十点，办公区终于恢复寂静，只剩下保洁阿姨拖地的声音。
萧慕青以取忘拿的东西为由，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区。
她的工位已经清理干净，只剩电脑还连着线，等待最后的交接。
登录系统需要双重认证，她的权限还能用到明天中午十二点整。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她的脸，眼神平静无波。
她点开系统日志管理界面，指尖在键盘上轻盈跳动。
无数行代码如瀑布般流淌，记录着系统每一个细微动作。
在庞大的日志海洋深处，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分支入口。
需要连续输入三组不同密钥，才能进入这个隐藏层级。
萧慕青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安静的办公区。
远处，总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黑暗中像一头沉睡的兽。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落下，输入第一组密钥。
界面跳转，出现一个极其简洁的黑色对话框。
光标在黑暗中闪烁，等待着最终的指令。
这是她两年前设计系统时，留下的一个后门。
原本是为了应对极端情况下的紧急维护需要。
现在，它将成为一枚定时的数字炸弹，安静潜伏。
她输入了一段极其复杂的休眠代码，设定触发条件。
当系统连续运行三十天，且核心负载超过阈值百分之八十时启动。
这个条件很苛刻，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被触发。
除非...接手的维护者频繁进行不规范操作。
代码植入完成，她清除了所有操作日志，不留痕迹。
退出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系统监控界面。
一切都显示正常，绿色指示灯平稳闪烁，像个健康的生命体。
关机，拔掉电源，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淡然的脸。
她拿起包，最后环顾这个工作了两年的地方。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一步步远离这个曾经倾注心血的地方。
电梯下行时，她收到邓越彬的短信：萧姐，明天见。
她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
地下停车场冷清而空旷，她的车孤零零停在角落。
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驶出园区时，保安熟稔地跟她打招呼：“萧总监慢走。”
她点点头，踩下油门，后视镜里的办公楼越来越远。
路灯的光线一段段掠过车内，明明灭灭，像断续的回忆。
07
萧慕青离职后，邓越彬顺理成章地接手了系统维护工作。
起初几天，他战战兢兢，严格按照萧慕青留下的手册操作。
系统运行平稳，各项指标正常，让他慢慢放松下来。
王洪波偶尔问起系统情况，他都自信满满地保证没问题。
“萧总监留下的文档很详细，我都掌握得差不多了。”
他这样汇报时，王洪波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第二周开始，邓越彬尝试对系统进行一些小优化。
他删减了几条认为“多余”的日志记录，简化了备份流程。
系统出现了一些细微卡顿，但重启后就能恢复正常。
他认为这是正常的磨合期，没有深究原因。
有次系统警报响起，显示某个加密模块访问异常。
邓越彬检查后认为是误报，直接关闭了该警告提示。
他记得萧慕青说过，这些核心模块一般不会出问题。
第三周，公司接了个大项目，系统负载明显增加。
高峰时段，响应速度变慢，偶尔会出现数据延迟。
邓越彬尝试调整参数，效果不明显，反而引发了几次小故障。
他不敢声张，每次都是趁深夜偷偷修复，再重启系统。
王洪波察觉异常，问他是否需要请外援协助。
邓越彬立即拒绝：“只是正常的性能波动，我能搞定。”
他加大了系统监控频率，却忽略了最关键的几个指标。
有次深夜加班，他发现了一段奇怪的休眠代码。
代码嵌套在深层日志里，结构精巧，几乎与系统融为一体。
他试图解析，但加密级别太高，最终还是放弃了。
“可能是萧姐留下的测试代码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增加了服务器的备份频率。
这个操作无意中加大了系统负载，为后续问题埋下隐患。
月底考核时，王洪波表扬了邓越彬的负责任态度。
“年轻人就是要敢挑重担，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如此耳熟，邓越彬却听得心花怒放，干劲更足。
他不知道的是，系统深处的某个计数器，正在默默累积。
距离那个临界点，只剩下不到七十二小时。
08
系统崩溃发生在周一上午九点，正是业务高峰期。
先是前端界面卡顿，然后是完全无响应，最后蓝屏。
整个公司的业务瞬间瘫痪，投诉电话被打爆。
王洪波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文件摔了一地。
猜你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