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一九五零年,随着吴石将军伏法,整个大案似乎已尘埃落定。
他那位出身金陵名门的夫人王馥芳,却成了保密局侦防组长谷正文手中最棘手、也最关键的囚徒。
面对审讯,这位昔日的名媛一言不发,如同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当所有威逼利诱都宣告无效后,谷正文抛出了一份关于她年幼儿女的监视报告,用最柔软的亲情,作为了刺破坚冰最锋利的武器。
这一次,王馥芳的精神防线轰然坍塌。
然而,她崩溃后吐露的并非一份清晰的名单,而是一连串诡异的暗语……
当谷正文顺着这条线索连夜搜查,并将最终证物呈到局长毛人凤面前时,这位特务头子竟失声惊呼?

01
一九五零年的台北,初夏的潮气像一张无形的湿网,笼罩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保密局这栋戒备森严的灰色建筑也不能幸免。墙壁上渗着水珠,空气里混杂着霉味、烟草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恐惧的铁锈味。
侦防组的审讯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瓦数不高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中央,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光晕的中心,端坐着一个女人。
她叫王馥芳,是刚刚伏法的“国防部中将”吴石的夫人。
她已经在这里静坐了整整四天三夜。身上那件水蓝色的真丝旗袍已经起了不少褶皱,领口也沾了些许不明的污渍,可她依然坐得笔直,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像一尊摆错了地方的仕女瓷像,精致,易碎,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孤傲。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伤,也无愤怒。那双曾经被无数人称赞过“含情脉脉”的杏眼,此刻像两潭幽深的古井,不起一丝波澜。无论对面的人说什么,她都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审讯她的人,是保密局侦防组组长谷正文。
在保密局这个充满了豺狼虎豹的地方,谷正文是个异类。他中等身材,略显清瘦,戴着一副时髦的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如果不看他身处的环境,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在大学里教文学史的教授,或是某个洋行的斯文买办。
他的手下早就没了耐心,从一开始的威逼利诱,到后来的拍桌子瞪眼,全都试了个遍,王馥芳却像个聋子、瞎子、哑巴,全然不为所动。
有人提议动用些“特殊手段”,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将军夫人尝尝皮肉之苦,都被谷正文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对付这种女人,动粗是下下策。”谷正文对他的副手说,“她的身子骨是软的,可她的心气是硬的。你越是折磨她的肉体,她越是觉得自己在为丈夫殉节,精神上反而更坚固。要让她开口,得从心上找缝隙。”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审讯室里便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谷正文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王馥芳对面,不急不躁地为自己沏上一壶碧螺春。茶叶是他自己带来的,顶级的洞庭货,热水冲泡下,细白的毫尖在玻璃杯中沉浮,茶香瞬间压过了室内的霉味。
“夫人,尝尝看?上好的明前碧螺春,喝了能静心安神。”他将一杯茶轻轻推到王馥芳面前。
王馥芳纹丝不动,仿佛那杯茶和她之间隔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谷正文也不以为意,自己端起杯子,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像是完全忘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审讯,反而像是在某个茶馆里,与一位老友闲话家常。
“台北这天气,真是闷得人发慌。想当年在南京的时候,夏天虽然也热,但早晚总有那么一丝干爽的风。不像这儿,黏糊糊的,连骨头缝里都像是要长出青苔来。”他自顾自地说着。
王馥芳依旧沉默着,但谷正文敏锐地注意到,当他提到“南京”两个字时,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有门儿。谷正文心里有了底。
他继续用那副温和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语调闲聊着,从南京的梧桐,聊到莫愁湖的荷花,再聊到夫子庙的小吃。他说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吴石将军曾经带着王馥芳流连过的。他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画师,用言语一点一点地,为王馥芳描摹出那个已经被战火和逃亡撕碎了的,充满了安逸与幸福的过去。
王馥芳的内心,那座由沉默和死寂筑成的堡垒,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她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听,不要想,眼前这个男人是魔鬼,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淬了毒的蜜糖。可那些美好的记忆,就像不请自来的潮水,不受控制地涌进她的脑海。她想起了丈夫在玄武湖畔为她撑伞的样子,想起了女儿在自家院子里追逐蝴蝶的笑声,想起了他们一家人坐在夫子庙的酒楼上,一边吃着桂花鸭,一边看着窗外秦淮河的灯影。
“夫人这身旗袍的料子真好,光泽内敛,手感应该极佳。”谷正文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我没猜错的话,是上海霞飞路上‘鸿翔’老师傅的手艺吧?我太太以前也总爱去那儿做衣服,她说全上海滩,就数他们家的滚边最地道。”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小锤,轻轻敲在了王馥芳心上最柔软的地方。“鸿翔”的张师傅,那个总是戴着老花镜,一边量尺寸一边跟她拉家常的小老头;她的衣柜里,确实挂着十几件出自他手的旗袍。这些属于一个正常女人的,关于时装、美食和家庭的琐碎日常,与眼前这间冰冷的审讯室形成了如此残酷而鲜明的对比。她的肩膀,那条一直紧绷着的、僵硬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她依然没有说话,但她的呼吸,频率乱了。
谷正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火候还差一点。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和同情。
“说起来,台北这天气,对有哮喘的人可真不友好。令郎的病,最近又犯了吧?我昨天还听下面的人说,小家伙夜里咳得厉害,整晚都睡不安稳。唉,小孩子家家的,正是需要母亲在身边嘘寒问暖的时候,身边连个贴心的亲人都没有,真是可怜啊……”
“轰”的一声,王馥芳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让她心防松动,那这句话,就是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作为母亲的本能上。儿子那张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的小脸,那双充满了惊恐和依赖的眼睛,瞬间浮现在她的眼前。她被带走的那天晚上,儿子死死地抱着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一声声地喊着“妈妈,妈妈不要走……”
那个画面,是她这四天三夜里,用尽全部意志力去回避的梦魇。现在,被谷正文轻飘飘的一句话,血淋淋地掀了开来。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攥紧了旗袍的布料,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痛苦的波澜。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谷正文没有乘胜追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的茶杯续上水。这间审讯室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此刻的沉默,与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它不再是坚固的盔甲,而是充满了张力的、即将崩断的弓弦。
王馥芳的防线,动摇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天色由黑转灰,再由灰转白。当第五天的第一缕晨曦,挣扎着从高高的铁窗里投射进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一小块斑驳的光斑时,谷正文站起了身。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审讯室。几分钟后,他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竹制食盒。
他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四只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笼包,皮薄如纸,隐约能看到里面粉嫩的馅料。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浓郁而霸道的鲜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审讯室。
是蟹粉的香气。
谷正文将那碟小笼包轻轻放在王馥芳面前,用一种近乎于温柔的语气,缓缓说道:
“城南‘美味斋’今天新开张的。我记得,将军生前,最喜欢在清晨带着您去他们家老店,就为了尝这第一笼的蟹粉小笼。您尝尝,看看味道和以前,一不一样。”
这股熟悉的、混合着蟹黄的油脂香和上等高汤的鲜甜味,像一把钥匙,蛮横地撬开了王馥芳记忆的闸门。那些曾经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幸福,那些丈夫在清晨的薄雾中,牵着她的手,穿过南京空无一人的街道,只为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早点的时光,此刻都化作了这碟小笼包的香气,狠狠地撞进她的鼻腔,涌上她的心头。
再也回不去了。那个为她买小笼包的男人,死了。那个可以让她撒娇、让她任性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王馥芳死死地盯着那碟小笼包,那双强撑了四天四夜的眼睛,终于“啪嗒”一声,滚下了一颗滚烫的泪珠。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她筑起的那座坚固的堤坝,在这一刻,被这碟看似无害的蟹粉小笼,彻底冲垮了。
02
王馥芳的崩溃,并非谷正文预想中的那种嚎啕大哭或歇斯底里。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从精神内核开始的瓦解。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片生锈的铁摩擦出的动静。但她说的,却不是谷正文想听的任何内容。
“……那年的兰花品鉴会,是我办得最成功的一次……我请了金陵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太太小姐……我书房里那盆‘素冠荷鼎’,开得最好……客人们都说,整个南京城,再找不出第二盆比它更雅致的了……”
“……他从法国回来,给我带了一支口红……‘娇兰’的……他说那个色号,只有巴黎的总店才有……他说,我的嘴唇,就该用这样顶级的红色来配……”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那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往事,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些还能证明自己曾经幸福过的浮木。她的眼神是涣散的,仿佛在透过谷正文,看着那些早已消逝的幻影。
谷正文的副手在门外急得直跺脚,觉得这女人是疯了。但谷正文却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极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递上一杯温水,甚至会在她停顿时,用一个问题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哦?兰花品鉴会?那一定很热闹吧。将军那天在场吗?他喜欢兰花吗?”
谷正文像一个最高明的心理医生,他清楚地知道,王馥芳的精神正在通过“美化回忆”来逃避残酷的现实。

而这些看似毫无价值的记忆碎片,一旦被放在显微镜下,就可能暴露出不为人知的细节。他要做的,就是让她不停地说,说得越多,藏在里面的东西就越容易被发现。
在王馥芳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她的情感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初是对丈夫纯粹的爱与怀念,渐渐地,一丝被蒙蔽、被欺骗的怨恨开始浮现。她开始意识到,那些她曾以为是固若金汤的幸福时光,背后竟是万丈深渊。
“……有一次家宴,客人不多,就两三桌……他和一个姓陈的老板,聊了很久……那个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不太爱说话……” 王馥芳的眉头微微蹙起,努力地在记忆的尘埃中搜寻,“我当时觉得奇怪,他们不像是在谈生意。他们一会儿说‘北平的冬天来得早’,一会儿又说‘南边的潮汐算不准’……我插不上话,只觉得无聊,就去陪孩子们玩了……现在想来,那些话……都怪得很……”
谷正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在笔记本上写下:“陈老板,金丝眼镜,暗语。”
“陈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夫人您还有印象吗?”
“……不清楚……好像是做……古董玉器生意的吧……我记不清了……” 王馥芳的思绪又飘到了别处,“……他有个习惯,我一直都知道……每次家里来了他觉得很重要的客人,谈正事的时候,他总会把我们关在书房外面……他会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书桌上那个紫檀木的笔筒……那个笔筒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他宝贝得很……”
“紫檀木笔筒。”谷正文又记下一笔。
“还有……还有一次,是从西山回来……” 王馥芳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那次不是家宴,是一次……好像叫什么‘文人茶会’,在西山的一座寺庙里。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一盆墨菊,品相很普通,花开得也不算好。可他却宝贝得不行,亲自搬回书房,不许任何人碰,连我让下人去浇水他都发脾气。真奇怪,他明明更喜欢兰花的……”
谷正文手中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痕迹:西山茶会,墨菊。
这些散落在王馥芳混乱记忆里的珍珠,被谷正文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拾了起来。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王馥芳本人或许永远也无法将它们串联起来,但对于他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这已经是价值连城的线索。
一个戴金丝眼镜、说着暗语的“陈老板”。一个在重要谈话时会被摩挲的紫檀笔筒。一场神秘的西山茶会,和一盆被格外珍视的普通墨菊。
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正在谷正文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轮廓。
03
接下来的两天,谷正文暂停了对王馥芳的审讯。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开始疯狂地拼接和求证那些记忆的碎片。
他调来了吴石将军过去三年在南京和台北的所有社交记录、宴会宾客名单,甚至是他私人司机的出车日志。他发现,“陈老板”这个身份确实出现过几次,登记的行业分别是古董商、布料商和茶叶商,但随行人员提供的相貌描述却大相径庭,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戴着一副眼镜”。这无疑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化名,背后可能是同一个人,也可能是好几个人。
调查陷入了僵局。
谷正文的进展报告送到了保密局局长毛人凤的办公桌上。毛人凤粗略地扫了一眼,那张总是阴沉着的脸拉得更长了。他把报告往桌上一摔,抓起电话,直接吼了起来。
“谷正文!你给我立刻滚上来!”
谷正文走进局长办公室时,毛人凤正暴躁地来回踱步,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紫檀笔筒?墨菊?陈老板?”毛人凤指着报告,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谷正文的脸上,“我让你审的是共谍大案!不是让你去写一本太太们的下午茶回忆录!我要的是名单!是潜伏的网络!是你那些该死的‘心理战术’让我丢了这么关键的几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他伸出三根手指,几乎戳到了谷正文的鼻尖,“要是再挖不出有用的东西,你这个侦防组的组长,也别干了!”
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了下来。谷正文知道,毛人凤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不是在开玩笑。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谷正文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教授”面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冷酷和决绝。他知道,对王馥芳的“怀柔政策”必须结束了。
他再次走进审讯室时,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王馥芳经过两天的休整,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是空洞的。
谷正文没有再坐下,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将那沓文件,“啪”的一声,摔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文件散落开来,最上面的一张,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她八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正在一所小学的操场上玩耍,他们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穿着中山装、神情冷漠的男人。
王馥芳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夫人,我的耐心有限,局长的耐心,更是早就用光了。”谷正文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像冰碴子一样,一字一字地砸进王馥芳的耳朵里。
他拿起照片下面的一份文件,在王馥芳眼前晃了晃。
“这是‘台北市儿童教养院’的入院申请草案,上面有两个名字,我想您应该很熟悉。只要我签个字,最快明天,您的两位心肝宝贝,就要去那里‘接受改造’了。那里的孩子,大多是些没人要的孤儿、小偷、小流氓。我不敢保证,您那娇生惯养的儿子和女儿,在里面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每一刀都精准地捅在王馥芳的心窝上。
“你……你无耻!”王馥芳终于有了激烈的反应,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第一次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无耻?”谷正文冷笑一声,“跟你们做的那些‘事业’比起来,我这算得了什么?我只是在给您一个选择题而已,夫人。”
他弯下腰,凑到王馥芳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您是想让您的孩子们,在阳光下健康地长大,等着您有朝一日出去与他们团聚;还是想让他们在铁窗里,慢慢学会抽烟、打架、说脏话,然后一辈子都记恨你这个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不管他们死活的亲生母亲?”
“你……你……”王馥芳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
对丈夫的忠诚,对那份逝去爱情的坚守,在孩子活生生的未来面前,开始剧烈地、痛苦地动摇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沉默,她的所谓“气节”,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把她生命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两颗珍宝,一同拖入地狱。

丈夫已经走了。他所追求的那个“理想”,在王馥芳看来,遥远而虚无。可孩子是真实的,他们的哭声,他们的笑脸,他们温热的身体,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意义。
背叛丈夫的巨大负罪感,和保护孩子的母性本能,在她内心深处展开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搏杀。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两股力量撕扯,痛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慢慢地,熄灭了。当她再次抬起头,正视谷正文时,眼神里不再是空洞,也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充满了绝望、挣扎,以及一丝准备交易的屈辱。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了谷正文的耳朵里,“但你必须保证……保证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谷正文缓缓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平静的表情。
他知道,他赢了。
04
谷正文看出了王馥芳的彻底动摇,但他明白,此刻不能操之过急。威胁的效用已经达到顶峰,再加码,只会让她因为屈辱和恐惧而再次封锁自己。他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一根看似柔软,却能压垮骆驼的稻草。
他收起了桌上的照片和文件,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夫人,您放心。只要您合作,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您的孩子不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还会派专人,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吃穿用度,都会是最好的。”
接着,他没有直接追问名单,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于叙事的口吻,讲述了吴石将军被捕后的最后一段时光。这些细节,有些是真的,有些是他根据需要“润色”过的。
“……将军是个体面人,直到最后,都保持着军人的风骨。他没受什么苦,我们对他很优待。”
“……临刑前,局长特许他写一封家书,但他拒绝了。他说,没什么好写的,该说的话,都放在心里了。”谷正文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王馥芳的表情。
“他只提了一个请求,就是希望能朝着大陆的方向。他说,他生在那里。他还说……”谷正文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还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和孩子们。他说,他把你卷进来,是他一生最大的罪过。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孤儿寡母,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这番话,真假掺半,却混合着一种致命的温情与残酷。它绕开了王馥芳的理智,直接击中了她作为妻子的情感内核。它让她感觉到,丈夫并未怪她,甚至在为她担忧。这让她内心的负罪感,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如果说出秘密,是为了完成丈夫最后的牵挂,是为了保护他最爱的孩子,那这种“背叛”,似乎也变得可以被原谅了。
谷正文为她精心编织的这个逻辑闭环,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环。
对丈夫至死不渝的爱,对孩子无法割舍的责任,对未来彻底的绝望,以及一丝被谷正文“感化”的错觉……所有情绪在此刻交织、碰撞、爆炸。王馥芳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断裂。
她不再是那个端庄孤傲的将军夫人,不再是那个沉默坚强的女人。她趴在冰冷的桌面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发出了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里,有失去挚爱的悲痛,有对未来的无边恐惧,有被逼入绝境的屈辱,有背叛爱情的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放弃抵抗的、令人心碎的解脱。
审讯室里,只有她那被压抑得变了调的哭声在回荡。谷正文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哭了不知多久,王馥芳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她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脸,眼神已经彻底空了。
“……西山……那次西山茶会……很重要……”她断断续续地,毫无逻辑地吐露着那些深埋心底的关键词,“……那盆墨菊……他让我扔掉……但我没舍得,藏在了后院……花盆底下……花盆底下有东西……”
“……陈老板……他不姓陈……他的玉……我见过一次,他腰上挂着半块玉……丈夫说,那是信物……不是一块,是一对……凑在一起,才算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精神已经到了极限。谷正文凑得更近,生怕漏掉一个字。
“……还有谁?那个‘陈老板’的上线是谁?或者,他的同伙?”
王馥芳的嘴唇翕动着,眼神涣散,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佩公’……我只听丈夫在电话里,这样叫过一次……毕恭毕敬……我问他是谁,他只说,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者……‘佩公’……”
说完“佩公”这个代号,王馥芳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头一歪,彻底虚脱昏睡了过去。
谷正文缓缓直起身,看着笔记本上记下的几个关键词:
西山茶会。墨菊,花盆底下。一对玉佩信物。佩公。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得到一份清晰的名单,但这些关键词,就像是一张藏宝图的碎片。他知道,真正的突破口,就在其中。
他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王馥芳,她蜷缩在椅子上,像个无助的孩子。谷正文的眼神很复杂,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反而有一丝莫名的萧索和疲惫。
他知道,一个女人的世界,在刚刚那场痛哭中,被他亲手,彻底碾碎了。
05
谷正文连夜召集了侦防组最核心的几个干将,一场秘密的头脑风暴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展开。
“西山茶会”的调查最先进行。那次茶会的名义是“以茶会友,共赏秋菊”,由一位前朝遗老出面组织。请柬发出了上百份,到场的宾客涵盖了军、政、商、学各界名流。花名册调来一看,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人头皮发麻。想从这上百人里找出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墨菊”这条线索也很快断了。吴家的宅子早就被查抄封锁,谷正文派人赶去时,后院那盆被王馥芳藏起来的墨菊已经枯死,花盆底下空空如也。显然,里面的东西早就被人取走了,对方的动作比他们更快,也更谨慎。
调查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毛人凤给的三天期限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会不会是这个‘佩公’?”一个组员提出,“听起来像是个尊称。会不会是某个德高望重的人物?”
“有可能。”谷正文点了点头,“‘佩’这个字,在古代常与玉佩相连,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佩公’,或许是指一个爱玉,并且地位很高的人。而且,王馥芳提到,吴石将军对这个‘佩公’的口气是毕恭毕敬的。”
思路一下子清晰了起来。谷正文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一对玉佩”和“佩公”这两个关键词的交叉点上。
他下达了一个极为敏感的指令:秘密排查保密局以及其他核心部门所有登记在册的校级以上军官、简任以上文官的背景资料和个人雅好,重点是,有没有人热衷于收藏古玉,尤其是对“玉佩”有特殊偏好的人。
这项工作极其耗时,且风险巨大。这些人都是党国的高层,个个手眼通天,稍有不慎,被对方察觉到正在被调查,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一天天过去,排查了几十个人的档案,结果却令人失望。喜欢古玩的不少,收藏玉器的也有,但没有哪个人的信息能和“一对玉佩”以及“佩公”这个代号对上号。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谷正文准备硬着头皮去承受毛人凤的雷霆之怒时,一个负责整理吴石将军遗物证物的小档案员,递上了一份补充报告。
报告本身没什么特别,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记录。但在附录的最后一页,那个做事格外认真的小档案员用笔加了一句备注:“补充发现:将军书房查抄证物编号73,黄花梨木小盒一只,尺寸12cm x 8cm,内部为空。经技术组鉴定,盒内有两处明显压痕,且残留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檀香与丝绸混合气味,判断曾长时间存放过两块大小相仿、用丝绸包裹的玉器。”
谷正文的心脏猛地一跳!就是这个!
他立刻冲到证物室,亲自取来了那个编号73的黄花梨木小盒。盒子本身做工精良,但并不起眼。他打开盒盖,凑到灯光下,仔- 细观察盒底铺着的暗红色绒布上的压痕。
那压痕的轮廓,不是普通的圆形或者方形玉佩的形状,而是两块非常不规则的形状。一块像是一座险峻的山峰,另一块像是一弯流转的溪水。更重要的是,这两块压痕的边缘,有着极其复杂的、犬牙交错的咬合轮廓,似乎……它们可以拼合成一个完整的图案。
“拼合玉!”
谷正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在中国的玉文化里,有一种极为小众和高端的玩法,就是“拼合玉”,也叫“符节玉”。通常由身份对等的两个人各持一半,作为最高级别的信物。这种东西,寻常的收藏家根本不会接触到。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保密局内部地位极其尊崇,深受毛人凤信任,几乎算得上是局长心腹兄弟的人物。这个人在公开场合总是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但局里高层都知道,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雅好——不爱金条,不爱字画,唯独痴迷于收藏各种罕见古玉,尤其是……各种形态的“拼合玉”。
谷正文的呼吸瞬间停止了,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麻。
他不敢再想下去,跌跌撞撞地冲向档案室,他需要确认。
档案室的管理人员被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谷正文几乎是抢过钥匙,打开了存放A级核心人员的档案柜。他颤抖着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抽出了那份薄薄的档案。
档案里附着一张半身标准照,是前年换发证件时拍的。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谷正文的目光没有看他的脸,而是死死地盯住了他的胸前。
在那身笔挺的中山装领口下,他习惯性地没有扣最上面的那颗风纪扣。从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了一小截红色的丝绳,丝绳的末端,坠着一块玉佩的一角。
尽管只露出了冰山一角,但那一角玉佩的轮廓——那种险峻如山峰一般的嶙峋走势——和黄花梨木盒里的一处压痕,分毫不差!
谷正文手一软,档案“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铁皮档案柜上,才没有瘫倒下去。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