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婆婆刘桂花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听筒,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质问。
“林岚,婷婷的学费你怎么还没交?再不交,学校就要把她除名了!”
我握着手机,静静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平静。
这五年,不多不少,一百八十万。每一笔汇款记录,我都用最工整的字迹记在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上,像是在记录我婚姻的功德。从我嫁给赵卫东那天起,这个家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要负责小姑子赵婷婷在国外留学的一切开销。
可这一切,都在那场我被排除在外的家宴后,失去了意义。那本厚厚的账本,也终于可以合上了。
故事,要从半个月前,婷婷回国那天说起。
第1章 一场缺席的家宴
半个月前,赵婷婷从英国回来,婆婆刘桂花提前一周就开始张罗,电话打到我办公室,喜气洋洋地宣布:“岚岚啊,婷婷周六就到家了!我订了‘福满楼’最大的包间,咱们全家好好给她接风洗尘!”
我笑着应好,心里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婷婷是婆家的骄傲,从小学习就好,一路名校,考上英国的研究生时,全家都沸腾了。那时我和赵卫东刚结婚一年,婆婆拉着我的手,眼眶红红地说:“岚岚,咱们家条件你清楚,我和你爸这点退休金,供婷婷在国内上大学都吃力。现在她有出息了,可这留学的费用……卫东那点死工资,我们是指望不上了。”
我丈夫赵卫东在一旁,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看着我。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技术员,孝顺,但嘴笨,不懂得争取什么。
我那时刚在一家外企做到财务主管,收入尚可。看着婆婆期盼的眼神和丈夫的窘迫,一股作为“长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我拍了拍婆婆的手,说:“妈,你放心,婷婷的学业,我来想办法。只要她有出息,我们做哥嫂的,应该支持。”
那一声“应该”,像一个沉重的承诺,也像一个无形的枷锁,从此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为了这个承诺,我几乎倾尽所有。我停掉了自己所有的理财投资,取消了每年一次的旅行计划,化妆品从专柜换成了平价替代,连着好几年没给自己添过一件上千的衣服。同事们都笑我,说我一个外企主管活得像个实习生。
而婷婷在国外,生活光鲜亮丽。朋友圈里晒的是最新款的包,是欧洲各地的旅行照,是和各国同学的派对。每次她发来消息,开头总是甜甜的“嫂子”,结尾总是带着一串银行账号的学费或生活费账单。
我偶尔也会跟卫东抱怨两句,说婷婷花钱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卫东总是那句老话:“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不容易,穷家富养,别让人看扁了。再说,她念出来,以后前途无量,也是咱们家的脸面。”
是啊,咱们家的脸面。可这脸面,似乎从来没把我算进去。
接风宴定在周六晚上六点。我特意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想着回家换件正式点的衣服。结果刚到家,就发现卫一东不在,婆婆也没像往常一样打电话来催。
我心里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他们是提前去饭店准备了。
我换好衣服,化了个淡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了个电话给卫东。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嘈杂,人声鼎沸。
“喂,老婆,什么事?”卫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你们到哪儿了?我准备出门了,直接去福满楼吗?”我问。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然后卫东的声音压低了些:“那个……岚岚,你今天……就别过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冷的石头砸中。“为什么?”
“妈说……妈说你最近加班辛苦,让你在家好好休息。而且,今天婷婷也请了她几个同学,都是年轻人,怕你……怕你跟他们聊不来,会尴尬。”
加班辛苦?让我休息?怕我尴尬?
这些理由,每一个都像是精心编织的谎言,薄得一戳就破。我拿着电话,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晚上七点,我的手机朋友圈提示有了更新。是婷婷发的,九宫格照片,定位在“福满楼”。
照片里,公公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卫东坐在婷婷旁边,满脸宠溺。还有几个陌生的年轻面孔,应该就是她的同学。他们围着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婷婷双手合十,在烛光中笑靥如花。
原来,今天不止是接风宴,还是她的生日。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照片,手指冰凉。在其中一张大合照里,我清楚地看到,婷婷的另一边,空着一个位置。那个位置,不大不小,不多不少,刚好可以坐下一个人。
可那个位置上,没有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做饭。我翻出橱柜最深处的一包泡面,烧了壶开水。滚烫的水冲下去,调料包的香气弥漫开来,廉价又辛辣,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机械地吃着面。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五年,就像这碗泡面一样,用尽全力散发着热气,去温暖一个不属于我的锅,到头来,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第2章 迟到的剩菜与苍白的解释
大概晚上十点多,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赵卫东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酒气和饭菜的混合味道,手里还提着一个打包盒,脸上挂着一丝讨好的笑。
“老婆,还没睡呢?你看,我给你带了福满楼的招牌烤鸭。”他把打包盒放在餐桌上,献宝似的打开。
我坐在沙发上,没动,也没看他,目光落在电视上无声播放的画面上。茶几上,泡面桶还没来得及收,散发着残余的冷气。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卫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试探着说:“怎么了?生气了?妈也是好心,怕你累着。你知道的,她那个人说话直,其实没什么坏心思。”
我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我对视。
“卫东,”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今天也是婷婷的生日,对吗?”
他愣住了,随即点了点头,有些局促地解释:“是……是农历生日,她自己都忘了,是妈记得。本来就想着一家人简单吃个饭,她那些同学是临时说要来的,就……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来得及?”我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尝一个极其苦涩的果子,“从决定庆祝生日,到订蛋糕,到邀请同学,再到你们全家出发去饭店,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一秒钟,是‘来得及’通知我的,是吗?”
我的语气不重,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他的心上。
卫东的脸涨红了,他搓着手,语无伦次起来:“不是的,岚岚,你别误会。主要是……主要是婷婷觉得,她那些同学都是年轻人,聊的都是国外的新鲜事,怕你去了插不上话,会不自在。你知道的,婷Ting从小就有点……有点骄傲,怕怠慢了你。”
“怕我尴尬,怕我怠慢?”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所以,为了避免我可能出现的尴尬,你们选择直接把我剔除在外。这就是你们一家人商量出来的,对我这个‘功臣’最大的体贴?”
“功臣”两个字,我说得特别重。
卫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似乎觉得我小题大做,语气也硬了些:“林岚,你怎么能这么想?一家人,非要计较得这么清楚吗?不就是一顿饭吗?我这不是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吗?”
他指了指那盒已经有些凉了的烤鸭,仿佛那是什么天大的恩赐。
那一刻,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我爱了六年,朝夕相处的男人,他和我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永远也无法捅破的壁垒。在他眼里,他父母姐妹是“家人”,而我,只是需要用“一顿饭”、“一盒剩菜”来安抚的“外人”。
我站起身,不想再和他争辩。所有的道理在“一家人”这三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卫东,你知道我这五年,为婷婷花了多少钱吗?”我走到书房门口,回头问他。
他愣了一下,含糊道:“不……不少吧。辛苦你了,老婆。等婷婷毕业了,找到好工作,肯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又是这样空洞的许诺。
我没再说话,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我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记录着第一笔汇款,是五年前的九月,婷婷的入学保证金和第一学期的学费,总共三十五万。那是我当时所有的积蓄。
我一页一页地往后翻,每一笔数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纸上,也烙印在我的心里。住宿费、生活费、保险费、旅行的零花钱、买奢侈品的赞助费……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这五年的青春和心血都网罗其中。
我拿出计算器,把最后一页的总额,加上了最后一笔刚刚支付过的,婷婷毕业论文的指导费用。
总计:一百八十二万三千七百元。
看着这个数字,我突然觉得,压在心头五年的那块巨石,好像松动了。
第二天是周日,我起得很早。卫东还在宿醉中沉睡。
我没有做早饭,而是找出家里的房产证、我的工资卡、还有那个深蓝色的账本,一起放进了我的包里。然后,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这周想回家住几天,你和爸方便吗?”
我妈在电话那头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劲,急切地问:“岚岚,怎么了?跟卫东吵架了?”
“没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就是想你们了。”
挂了电话,我写了一张字条留在餐桌上,只说我回娘家住几天,让他不用担心。然后,我拉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我曾以为会是我永远的港湾的家。
走出小区的时候,阳光正好。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第3章 沉默的爆发与家庭的裂痕
我在娘家住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赵卫东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发微信。起初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耐烦,觉得我小题大做。
“不就是一顿饭吗?你怎么还真生上气了?妈都说你了,太不懂事。”
我看到这条微信,没有回复。
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它身上背负的每一根。那顿饭,只是点燃引线的火星。
见我迟迟不回,他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开始说软话,说他错了,说他想我了,说家里没有我冷冷清清。
我依旧没有回应。我需要时间,也需要距离,来想清楚未来的路。
我妈看我整天闷闷不乐,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我最终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我妈听完,气得直拍大腿:“这叫什么事啊!拿咱们女儿当冤大头、当摇钱树使唤,吃个饭还把人撇在一边?这赵家也太欺负人了!”
我爸则沉默地抽着烟,许久才说了一句:“岚岚,你自己想清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
父母的理解,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这一周,除了赵卫东,婆家没有一个人联系我。仿佛我的消失,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或者,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我总会自己回去的。
直到一周后的周一,婆婆刘桂花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的语气很平常,就像我只是出门买了个菜一样:“岚岚啊,怎么在娘家住这么久还不回来?卫东一个人在家,饭都吃不好。”
“妈,我最近想多陪陪我爸妈。”我淡淡地回应。
“陪也要有个度,”她的语气里开始带上了一丝长辈的教训意味,“你现在是赵家的人,总住在娘家,像什么样子?让人笑话。行了,赶紧回来吧。对了,婷婷下一学期的学费该交了,账单发你微信了,你记得这两天处理一下。”
她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在吩咐一个下属去完成一项常规任务。
我握着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妈,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公司的项目资金周转不开。婷婷的学费,我可能暂时交不了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有十几秒钟,我甚至能听到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你说什么?”刘桂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什么叫交不了了?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因为上次那顿饭,还在跟我们置气?”
“我没有置气,”我平静地说,“我是真的没钱了。这几年为了婷婷,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了,还欠了些外债。现在,我实在拿不出钱了。”
我说的是半真半假。我的确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因为大部分钱都变成了汇往英国的英镑。
“你胡说!”刘桂花的声音尖利起来,“你一个外企主管,一年挣那么多钱,怎么可能没钱?林岚,我告诉你,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要供婷婷读完书的,你现在是想反悔吗?你想让我们婷婷在国外读到一半被赶回来,让她一辈子都毁了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一连串的指责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我没有动怒,只是觉得心累。在她眼里,我挣的钱,就理所应当是她们家的。我拿不出来,就是狠心,就是想毁掉她女儿的前途。
“妈,当初我答应,是因为我把你们当成一家人。我觉得我是在为我们这个‘大家’付出。可是现在我发现,或许在你们眼里,我从来就不是‘家人’。”我把憋在心里的话,第一次说了出来。
“你……你这是什么话!”刘桂花显然被我噎住了,“我们怎么没把你当家人?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
“妈,”我打断了她,“房子是我婚前买的,首付是我爸妈付的,房贷是我一直在还。家里的日常开销,也基本是我在负责。我没有吃赵家一粒米,没有住赵家一寸地。”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我挂断了电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果然,不到半小时,赵卫东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愤怒。
“林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跟我妈说什么了?她都快被你气出心脏病了!不就是一顿饭吗,你至于闹成这样吗?现在连婷婷的学费都不交了,你是想让我在家里抬不起头来吗?”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没有哭,也没有吼,只是冷静地问他:“赵卫东,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我的委屈重要?”
他被我问得一滞。
“我告诉你,学费我不会再交了。一分都不会。从今往后,赵婷婷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你……你不可理喻!”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是,我就是不可理喻。”我一字一顿地说,“一个连家宴都不能参加的提款机,现在没钱了,不想再提供服务了,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他拉黑。
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4章 对峙与摊牌
拉黑赵卫东的第二天,我的世界并没有因此清净下来。
先是公公赵建国打来了电话。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家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但说出的话却很有分量。
他的语气还算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充满了压力:“岚岚,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和婷婷做事确实欠考虑,我已经批评过她们了。但婷婷的学业是大事,不能当儿戏。你先把学费交了,有什么委屈,回家我们坐下来慢慢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实则还是在和稀泥。先定性为“委屈”,再用“学业是大事”来压我,最后用“一家人”来道德绑架。
“爸,这不是委屈,”我纠正他,“这是不尊重。我不是在闹脾气,我是真的没钱,也真的不想再管了。这五年来我付出了多少,你们心里有数。我累了。”
赵建国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然后便挂了电话。
接着,各种亲戚的电话开始轮番轰炸。大姑,小姨,甚至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都成了赵家的说客。话术也出奇地一致,无非是劝我大度,劝我“以大局为重”,劝我“女人要懂得服软”。
我一概不理,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接起来直接说“这事你们找赵卫东”,然后挂断。
终于,在学费缴纳的最后期限前一天,他们坐不住了。
那天我刚下班回到父母家,就看到楼下停着赵卫东的车。他和他爸妈,还有赵婷婷,四个人齐刷刷地站在单元门口,像是在等我。
看到这个阵仗,我心里冷笑一声。这是准备三堂会审了。
我妈从阳台上也看到了,紧张地对我说:“岚岚,要不别下去了,让他们走。”
“妈,没事。有些事,总要当面说清楚。”我拍了拍我妈的手,拎着包,平静地走了下去。
“林岚!”最先开口的是婆婆刘桂花,她眼睛红肿,看起来像是哭过,一上来就带着哭腔指责我,“你心怎么就这么狠啊!我们婷婷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毁她?她现在天天在家里哭,饭都吃不下,说不想读书了,要回来打工给你赔罪!你满意了?”
赵婷婷站在她身后,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果然在哭。只是这哭声里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表演,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没有理会刘桂花的控诉,目光直接落在赵卫东身上。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恳求。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他沙哑着嗓子说。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花园。
花园的长椅上,我们五个人坐成一排,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林岚,”赵卫东率先打破沉默,“我知道你生气,是我们不对。我代我妈和婷婷向你道歉。但是婷婷的学业真的不能耽误,就差最后一年了,拿到学位,她这几年的辛苦才不算白费。你就当……就当再帮我最后一次,行吗?”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近乎哀求。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卫东,这不是最后一次的问题。是原则问题。”
我转头看向一直低头哭泣的赵婷婷,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婷婷,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回国那天,为什么全家吃饭,唯独不叫我?”
赵婷婷的哭声一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说啊!”刘桂花在一旁推了她一把,急切地说,“你快跟你嫂子解释啊!”
赵婷婷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嫂子……对不起……我……我那天请了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他们家里条件都很好……我怕……我怕你跟我们聊不到一块去,也怕他们问起你的工作……我……”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已经全明白了。
原来,不是怕我尴尬,是怕我让她尴尬。
在她那些“家里条件都很好”的同学面前,我这个辛辛苦苦赚钱供她读书的嫂子,成了她难以启齿的存在。她享受着我用血汗换来的光鲜生活,却嫌弃我这个付钱的人,上不了台面。
这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更让我感到心寒。
我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五年的付出,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原来是这样。”我擦掉眼泪,看着他们一家人,“原来在你们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人。”
“不是的,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婷Ting急忙辩解。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第一次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她,“你觉得我土,觉得我给你丢人!赵婷婷,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加班加点,一个项目一个项目拼死拼活挣回来的!你穿着名牌,周游欧洲的时候,我可能正在为了一个报表的数字,熬到凌晨三四点!你用来请客吃饭的钱,可能是我一个月省下来的午饭钱!你嫌我丢人?你有什么资格嫌我丢人!”
我的情绪彻底爆发,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们所有人都被我吼得愣住了。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用力地摔在赵卫东的怀里。
“这里面,记着我这五年为她花的每一分钱,一共一百八十二万三千七百元。我一分都不要你们还。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威胁。我只是告诉你们,从今天起,我林岚,不欠你们赵家任何东西了。”
“至于学费,”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自己想办法。你们可以卖房子,可以去借,甚至可以让她退学回来打工。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刘桂花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赵婷婷的哭声,和赵卫东无力的呼喊。
我没有回头。
我的眼泪在风中流干,但我的脚步,却从未如此坚定。
第5章 丈夫的觉醒与家庭的重组
我以为那次摊牌之后,他们会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赵卫东的“觉醒”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也更彻底。
那天晚上,他没有再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发微信。直到深夜十一点多,我父母都睡下了,我的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微信,来自赵卫东。
“岚岚,对不起。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你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把那个账本看完了,从头到尾,一笔一笔地看。我看到了你为婷婷付的第一笔学费,也看到了你偶尔给自己买的一支口红的记录,后面还备注着‘打折’。我甚至看到了你给爸妈买按摩椅,给我买新手机的记录。唯独你自己,这五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大额的消费。
我一直以为,你挣钱比我多,供婷婷是理所应当,是举手之劳。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钱背后,是你多少个日夜的辛劳和牺牲。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带来的体面,却在你最需要我维护的时候,选择了退缩和稀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今天婷婷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全家都错了。我们把你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把你的隐忍当成了软弱可欺。我们一边花着你的钱,一边在心里看轻你,这是何等的无耻。
我回到家,跟爸妈和婷婷大吵了一架。我告诉他们,如果婷婷的学费问题不解决,如果他们不正式向你道歉,这个家,我就不回了。
婷婷的学费,我会想办法。我名下还有一套婚前的小房子,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明天我就挂出去卖掉。钱不多,但应该够她读完最后一年的。这是我们赵家的责任,不能再让你来承担了。
岚岚,我不敢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学着去做你丈夫的机会。我明天会搬出去住,直到你愿意回家。
晚安,老婆。”
看完这条信息,我的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我终于等到了我想要的理解和尊重。
我没有回复他。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我需要看他的行动。
第二天,赵卫东果然说到做到。他给我发了一张中介挂牌出售房产的截图,然后告诉我他搬到了公司的临时宿舍。
家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婆婆刘桂花没有再打电话来骂我,据说被赵卫东那一架吵得病倒了,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公公赵建国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歉意。
“岚岚,是……是我们老两口糊涂,把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卫东……他做得对。是我们对不起你。”
电话里,我第一次听到了这个沉默的男人,声音里的愧疚。
而赵婷婷,也给我发来了一段长长的道歉信。信里,她详细地反思了自己的虚荣和自私,她说她以前总觉得嫂子就该为小姑子付出,现在才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她决定休学一年,先去打工,自己挣一部分学费,也想借此机会真正地接触社会,磨练一下自己。
看着这些转变,我心里五味杂陈。一场决裂,似乎打醒了所有人。
一个周末,赵卫东约我出去,地点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但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清亮和坚定。
他把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岚岚,房子卖了,比预想的要快。这里面是一百八十万。我知道,这远远不够弥补我对你的亏欠,也买不回你这五年的青春和付出。但这,是我的态度。”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去接。
“卫东,”我轻声说,“我做那一切,不是为了让你还钱。”
“我知道,”他点点头,眼眶有些红,“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你是为了一个‘家’字。可我,却亲手把这个家给毁了。岚岚,我这次来,不是求你马上回家。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努力改变。我在学着承担责任,学着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但我会用我下半辈子所有的时间去证明。”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充满了真诚。
“婷婷休学了,现在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她说,她想亲身体会一下,挣钱有多不容易。我爸妈……他们也想通了,说以后我们小两口的生活,他们绝不再插手。”
他说了很多,关于他的反思,关于家里的变化。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鱼死网破,不是让他们家破人亡。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平等的、被尊重的家庭地位。
现在,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把卡收起来吧,”我说,“钱给婷婷交学费,剩下的,让她自己存着。告诉她,我不恨她,我只是希望她能真正地长大。”
赵卫东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
“那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到了心里。
窗外,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或许,有些裂痕,需要时间来愈合。但至少,我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第6章 新的平衡与未完的旅程
我最终还是搬回了家。
不是因为赵卫东的哀求,也不是因为他卖了房子,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家庭在经历阵痛后,努力想要重建秩序的诚意。
家还是那个家,但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卫东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凡事都说“我妈说”的妈宝男,开始真正地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第一位。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在我加班晚归时准备好热饭热菜,更重要的是,当我和他父母偶尔产生意见分歧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用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去沟通,而不是一味地让我“忍一忍”。
婆婆刘桂花也变了。她对我的态度,从以前的理所当然,变成了带着几分客气和尊重。她不再随意插手我们的生活,来家里之前会提前打电话询问是否方便。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念叨几句,但只要赵卫东一个眼神递过去,她就会立刻打住。我知道,她心里的那杆秤,终于摆正了位置。
变化最大的,是赵婷婷。
她真的休学一年,在一家西餐厅从最基础的服务员做起。每天端盘子、擦桌子,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刚开始的时候,她经常在家庭群里抱怨辛苦,说客人的刁难,说后厨的油烟。
但渐渐地,她的抱怨越来越少,分享的感悟却越来越多。
她学会了如何微笑着处理客人的投诉,学会了如何跟不同背景的同事相处,也学会了精打细算地规划自己每个月微薄的薪水。
有一次过节,她用自己第一个月发的工资,给我们全家人都买了礼物。给公婆的是保健品,给赵卫东的是一条领带,而送给我的,是一支很普通的护手霜。
她把礼物递给我的时候,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我以前总看你用电脑,手肯定很干。这个……不贵,但是是我自己挣钱买的。对不起,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
我接过那支护手霜,心里百感交集。这比她以前用我的钱买给我的任何昂贵礼物,都更让我觉得珍贵。
一年后,婷婷用自己攒下的钱和赵卫东卖房剩下的钱,支付了最后一年的学费,重返校园。毕业后,她没有选择留在国外,而是回国发展,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她和我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不再是过去那种不平等的、单方面付出的“嫂子与小姑子”,而更像是两个平等独立的成年女性之间的,带着亲情的友好关系。我们会偶尔聊聊工作,分享生活,但彼此都默契地保持着一个舒适的距离。
我和赵卫东的生活,也回归了平淡与温馨。
我们用他卖房剩下的钱,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换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我还清了之前为了婷婷而欠下的一些人情债,也终于舍得给自己报了一个早就想学的油画班,重新拾起了年少时的爱好。
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我没有扔掉。我把它放在了书柜的最深处。它记录的,不再是一笔笔冰冷的账目,而是一段深刻的家庭教训,和一个女人的成长史。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也提醒着赵卫东: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从来不是建立在无条件的牺牲和不对等的付出之上,而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和明确的边界感之上。
爱是付出,但爱不是无限度的索取。
有时候,强硬地拒绝,不是为了摧毁关系,而是为了重新定义关系,让它回到一个更健康、更平衡的轨道上来。
那天,我和卫东在阳台上看夕阳。他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岚岚,谢谢你。”他轻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初没有放弃我,也谢谢你……当初那么决绝地‘放弃’了我们。如果不是那样,我们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什么叫‘尊重’。”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知道,我们的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还会有新的矛盾和摩擦。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一个谁也无法忽视,谁也无法取代的位置。我不再是那个默默付出的提款机,我是林岚,是赵卫东的妻子,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