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市,青石街,老槐树下的公告栏,今天像是被投下了一枚炸雷。
“看到了吗?曹静婉……捐了六十万!”
“哪个曹静婉?”
“还能是哪个,就住街尾那个,一辈子不清不楚的那个老太婆!”
“六十万?!她哪来那么多钱?真的假的啊?”
人群里炸开锅,怀疑、震惊、鄙夷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几乎要掀翻了这条老街的青石板。
没人愿意相信,那个在街角阴影里活了一辈子,到死都孤身一人的“怪婆婆”,会和“六十万”、“慈善捐款”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
这一切,都得从曹静婉悄无声息的离世说起。
01
曹静婉活了八十二年,青石街的街坊邻居们,却觉得她活得像一口幽深的古井,看不见底,也听不见响。
她在这里住了多久,没人说得清,好像从大家记事起,她就住在街尾那间低矮、潮湿的老房子里。
她总是独来独往。
清晨,天蒙蒙亮,她会提着一个布袋出门,没人知道她去哪里,只是傍晚时分,又会像一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回来。
她几乎不与人交谈,邻居们迎面碰上,想客气地点个头,她却总是微微垂下眼睑,加快脚步错身而过,仿佛别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街上的孩子们怕她,大人们也敬而远之。
关于她的过去,各种版本的流言在邻里间悄悄传递,最广为人知的那个版本,并不光彩。
都说她年轻时,是在风月场里讨生活的。
这个说法,似乎能解释她为何一生未嫁,无儿无女,也无人登门拜访。
陈书言算是青石街的老住户了,他是个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平日里喜欢观察人。
在他的印象里,曹静婉并不像传言中那么不堪。
她总是很干净,虽然穿的都是些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上面绝没有一块污渍,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她家的门口,也总是扫得干干净净,门前那棵歪脖子树下,常年放着一碗清水和一些剩饭,是给街上流浪的猫狗准备的。

陈书言的妻子孙萍对此嗤之以鼻:“装模作样给谁看呢?一辈子做的那些事,喂几只野猫就能洗干净了?”
陈书言不跟她争辩,他只是觉得,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曹静婉的眼睛,大多数时候是低垂的,可偶尔抬起来,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秋水,没有一丝浑浊,只有一种化不开的、深沉的孤独。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藏着许多故事,只是没人愿意去听。
青石街的生活就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曹静婉就是河底的一块青石,沉默,固执,人们习惯了她的存在,也习惯了对她的忽略与非议。
直到她离世的消息传来。
02
曹静婉是三天后才被发现的。
最先察觉不对劲的,是那几只流浪猫。
它们一连两天没在老地方见到那碗清水和食物,便焦躁地围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打转,发出凄厉的叫声。
有邻居嫌烦,走过去想把猫赶走,才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从门缝里飘出来。
大家心里咯噔一下,报了警。
警察和社区的网格员周晓月一起来的,门锁着,找来锁匠打开,屋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曹静婉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洗得泛黄的薄被,走得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法医鉴定是自然死亡,心力衰竭,时间大概是两天前的夜里。
屋子里家徒四壁,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方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带锁的旧木箱,就是全部的家当。
没有电视,没有冰箱,甚至连个像样的灯都没有,只有一盏昏黄的瓦斯灯泡。
周晓月是个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年轻姑娘,看着眼前的情景,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开始着手处理曹静婉的后事。
可这后事,却办得异常艰难。
她在派出所的户籍系统里查了个遍,曹静婉的档案上,亲属关系那一栏,空空如也。
周晓月不甘心,拿着老人的照片在青石街挨家挨户地问,希望能找到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远亲故旧。
可问了一整天,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
“不熟,没说过话。”
“她家来过什么人?没见过,从来没有。”
“亲戚?算了吧,做那行的,哪还有什么正经亲戚愿意来往。”
最后,周晓月只能按照无主老人的流程,由社区出面,为曹静婉在殡仪馆订了一个最小的告别厅。
追悼会那天,陈书言到底还是去了。
偌大的告别厅里,冷冷清清,除了几个社区的工作人员,就只有他一个“邻居”代表。
哀乐在空旷的厅里回响,显得格外凄凉。
看着那张黑白遗像,照片上的曹静婉很年轻,梳着两条麻花辫,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清亮如星。

里堵得慌。
一个人活到八十二岁,离开的时候,竟连一个为她真心流泪送行的人都没有。
这该是何等的悲凉。
他以为,关于曹静婉的故事,就会随着火化炉里升起的那缕青烟,彻底消散在风中了。
他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惊雷,还在后头。
03
三天后,社区公告栏上那张红纸黑字的公告,彻底引爆了整条青石街。
《关于曹静婉女士遗产捐赠的公示》。
上面用宋体字清清楚楚地写着:经望舒市公证处确认,我辖区已故居民曹静婉女士,生前立下合法遗嘱,将其名下所有银行存款,共计人民币陆拾万元整,全部无偿捐赠给市儿童福利院。
陆拾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青石街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千层浪。
“六十万?我没看错吧?多写了几个零吧?”
“我早就说这老太婆不对劲,天天捡破烂似的,原来背地里是个富婆!”
“这钱……来路正不正啊?”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凭她那出身,能攒下什么干净钱?”
“就是,有钱也不知道自己享受,死了捐出去,图什么啊?我看就是年轻时候坏事做多了,想在临死前积点德,好让阎王爷饶了她!”

各种猜测和议论,像是潮水一般涌向陈书言的耳朵。
他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张公告,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曹静婉那间家徒四壁的屋子,想起了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想起了她临终时那场冷清到极致的追悼会。
一个坐拥六十万巨款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活成一个苦行僧?
陈书言想不通,也无法将那个孤僻、贫穷的老太太,和公告上那个捐出巨款的“慈善家”联系在一起。
他回到家,妻子孙萍正在厨房里忙活,嘴里还念叨着。
“书言,儿子今天又打电话来了,说他看中的那套房子,再不交首付就要被别人抢了。你说我们上哪儿去给他凑那二十万啊?我这几天愁得头发都白了。”
孙萍一回头,看见丈夫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好气地问:“你又跑哪儿去了?跟你说话呢!”
陈书言叹了口气,把公告栏的事说了。
孙萍听完,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谁?曹静婉?六十万?!”
得到丈夫肯定的答复后,孙萍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点嫉妒,又有点不忿。
“我的天呐!这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我们这样勤勤恳恳一辈子的老实人,为儿子首付愁白了头。她一个……一个那样的人,居然随随便便就拿出六十万捐了!”
孙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说:“她但凡从指甲缝里漏出一点来,我们家的大难题不就解决了?真是作孽哟!”
陈书言听着妻子的话,心里更乱了。
是啊,六十万,对于需要为儿子婚房首付发愁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曹静婉,宁愿把它全部捐给素不相识的孩子,也不愿意改善一下自己那堪称赤贫的生活。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执念?
04
正当陈书言百思不得其解时,社区的周晓月找上了门。
“陈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了。”周晓月一脸的为难。
“小周啊,快进屋坐,什么事啊?”陈书言把她让了进来。
周晓月坐下后,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说:“陈老师,是这么个事。曹奶奶的后事虽然办完了,但她留下的那些遗物……因为她没有亲属,按规定我们社区得负责清理。”
“可我们人手实在紧张,而且这种私人物品,我们处理也不太合适。您是咱们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邻里关系也好,所以……所以想委托您,能不能带着几个热心邻居,帮忙把曹奶奶的屋子清理一下?”
陈书言沉默了。
说实话,他不太想接这个差事。
曹静婉这个人,生前就充满了谜团和争议,现在更是因为这六十万,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去碰她的东西,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
但看着周晓月那张年轻又真诚的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人都走了,让她住过的地方干干净净的,也算是邻居一场,尽最后一点心意吧。
“行,小周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吧。”陈书言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陈书言叫上了两个平时还算信得过的老邻居,拿着周晓月给的钥匙,打开了曹静婉家的门。
屋子里的气味已经散去,但那股贫穷和孤寂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阳光从窄小的窗户里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切都和那天发现她时一样,简单到了极致。
他们开始动手清理。
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床上的被褥,虽然旧,但没有一丝异味。
厨房里,只有两个豁了口的碗,一双筷子,一口小锅。米缸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米。
所有东西都透露出一个信息:主人过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节俭生活。
“真想不通啊,守着金山要饭吃,这老太太到底图个啥?”一个邻居一边收拾一边摇头。
陈书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硬板床的床底。
那里,放着一个约莫半米长的旧木箱。
箱子是老式的,上面雕着一些已经模糊不清的花纹,一把铜锁挂在上面,锁已经生了绿色的铜锈。
和屋里其他蒙尘的家具不同,这个箱子,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显然是主人生前极为珍视的东西。
陈书言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关于曹静婉所有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个箱子里。
05
清理工作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屋子里的杂物被分门别类地打包好,只剩下那些最基本的家具,和那个放在屋子中央的、上了锁的旧木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箱子上。
“陈老师,这个箱子怎么办?锁着呢。”一个邻居问道。
另一个邻居凑过来,好奇地推了推箱子:“这里面装的该不会是金条吧?要不然那六十万哪来的?”
“别胡说!”陈书言呵斥了一句,但他自己的心跳也忍不住加快了。
他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把铜锁。
钥匙在哪儿呢?
他们把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把像样的钥匙。
正当大家准备放弃,打算把箱子直接交给社区处理时,陈书言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桌上的一件东西。
那是曹静婉生前唯一的一本书,一本没有封皮的《唐诗选集》。
这本书被翻得卷了边,纸页泛黄,显然主人读过无数遍。
陈书言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翻。

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个硬物。
他拨开书页,发现书页的夹层里,竟然藏着一把小小的、已经发黑的铜钥匙!
钥匙上还系着一根褪了色的红线。
就是它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书言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他捏着那把小小的钥匙,一步步走到木箱前。
在邻居们的注视下,他将钥匙缓缓插进了锁孔。
钥匙和锁孔严丝合缝。
他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声响,锁开了。
陈书言摘下铜锁,将它放在一边,他的双手搭在箱盖的边缘,迟疑了片刻。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缓缓掀开了箱盖。
看清里面东西的瞬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凉气,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