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纪录电影《白马姐妹》在上海举行路演活动，总导演张同道与观众展开深度映后交流，分享这部跨越24年的纪录片创作历程与幕后故事。影片以四川平武县厄哩寨的白马藏族四姐妹——伍音早、晓小、小英美、金银早为主角，通过镜头记录她们从1999年至2023年的人生轨迹，同时呈现寨子从传统农耕狩猎到旅游开发、灾后重建的转型之路。
电影海报
作为一部跨越时空的影像志，《白马姐妹》不仅记录了白马藏族的变迁，更通过24年的持续跟踪，展现了民族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坚守与调适。张同道导演在交流中强调：“我们不是单向的记录者，而是与拍摄对象平等对话的参与者。”这种理念贯穿全片，让观众得以窥见传统文化在当代社会的生命力。
现场交流环节
影片的拍摄始于1999年的一次“意外”。当时张同道为央视节目《中国文化之谜》采风，经人介绍来到平武县厄哩寨。原本计划探寻三星堆文化流向的他，却偶然发现了这个独特的白马藏族群体。据《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白马藏族历史悠久，文化依靠口耳相传和身体实践延续，其中“跳曹盖”于2011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白马毡帽擀制技艺”也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关于“白马”之名的由来，主要有两种解释：一是地名说，藏语中“白”读“bie”，意为藏族，“马”读“ma”，意为兵，合起来即“藏兵”；二是服饰说，白马人头戴插有锦鸡颈羽或雄鸡白色尾羽的毡帽，这与吐蕃王朝时期锦鸡报警帮助藏兵避免突袭的传说有关。
四姐妹因鲜明的形象与性格成为镜头焦点。张同道坦言，早期拍摄受语言隔阂与文化差异影响，更注重仪式与表象，如除夕夜的“跳曹盖”等民俗活动，甚至动用大型灯光与摇臂追求画面效果。2003年，首部纪录片《白马四姐妹》在央视播出并入选瑞士弗里堡国际电影节，让白马人首次通过影像进入公众视野。
大姐和二姐
2020年8月20日，二姐晓小的女儿田冬梅一通电话打破平静：“叔叔，我妈妈找不到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冲毁寨子，道路与通讯中断。张同道立即带队重返厄哩寨，开启为期四年的灾后重建记录。这次回归不仅促成了《白马姐妹》的诞生，更让他对白马文化有了更深的理解。
张同道在交流中多次强调：“心的距离决定镜头的距离。”1999年初次拍摄时，镜头与人物之间存在明显隔阂。他回忆，当时问小英美话时，对方回答简短且表情冷淡，四姐妹的父亲——一位当过兵、见过世面的老人——虽口头欢迎，眼神中却充满不信任。
转机出现在第二年夏天。当张同道如约重返寨子，老人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说话算数。”此后，摄制组住进村民家中，与他们同吃同劳。镜头逐渐贴近生活，甚至拍摄村民因重建补助分配争吵时，“镜头怼到脸上他们也不管”。
村民一起抬房子
2020年灾后，摄制组在泥泞中跟踪记录重建全过程：村支书小木他带头修路建房，四姐妹不断返乡参与劳动，村民从观望到齐心共建。2023年，一座现代化寨子在废墟上崛起，绵阳至九寨沟高速公路通车，为白马寨带来新的发展机遇。
影片中展现的白马藏族传统文化令人印象深刻。他们的舞蹈集舞、歌、乐于一体，既带有神秘的宗教气氛，又显示出浓厚的娱乐色彩，成为没有文字的文化载体。影片素材横跨24年，累计拍摄八年（1999-2002，2020-2023），后期剪辑耗时一年。团队以“灾后重建”为主线，穿插20年前的生活场景，形成时空对照。
例如：大姐在2020年拆除烟囱时，画面切回1999年她安装烟囱的场景；三姐对着手机化妆的镜头，与1999年她用铅笔描眉的画面交织；二姐在废墟中捡起印有自己年轻时照片的广告牌，背后是1999年她背着南瓜走过的身影。张同道表示，这种剪辑方式“让影片有了纵深，不再是平面化的记录，而是20年命运变化的呈现”。
此外，团队还抢救性记录了一批濒临失传的白马民歌，寻访寨中七八十岁的老人，恢复《太阳歌》《招魂歌》等古老歌谣。影片开篇的《太阳歌》歌词充满原始生命力：“人活一辈子，唱跳一辈子，只有唱和跳的欢乐才属于我们。生命如旅人，不唱不跳干啥？”
奶奶给孙女戴花环
影片中展现的白马人传统服饰也颇具特色。女子头发上装饰着圆形的鱼骨排，既有美观作用，也有辟邪之说。这些文化细节在影片中都得到了真实呈现。
张同道在交流中反思，早期拍摄将“跳曹盖”视为奇观，而第二次拍摄才真正理解其文化内涵。他特别提到影片中一组慢镜头：豁牙的老太太、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子，在跳舞时“每个人都像被神光照耀”。
曹盖
“曹盖不仅是祭祀仪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张同道解释，“跳曹盖”包含三重意义：敬神，祈求白马老爷保佑一年平安；驱鬼，挨家挨户驱逐邪祟；狂欢，打破社会等级，实现情感释放。“在狂欢中，没有富贵贫贱、男女老幼之别。我可以往你脸上抹灰，你也可以把我抬起来扔在地上——这是一种彻底的情感释放。”
影片中还记录了白马人另一个重要传统——“圆圆舞”。这不是表演，而是劳作后围炉共乐的日常。古老的歌谣更不是标本，而是母亲哄睡孩子时的呢喃。这些非遗文化并非博物馆里的陈列品，而是融入生活、生生不息的文化基因。
路演现场，一位曾研究白马藏族通婚圈的观众表示，影片真实还原了白马文化，让他倍感亲切。张同道回应：“我所有的片子都在与观众对话。我从不试图教育观众，因为观众永远比我聪明。”他强调，纪录片人的底线是“镜头不撒谎”，而《白马姐妹》正是基于真实在场记录的成果。
现场观众提问
当被问及如何让被拍摄者在镜头前自然表现时，张同道分享了他的经验：“从开始不熟悉到最后能够友好相处，需要时间的积累。1999年拍摄时，镜头与人物有明显距离，但随着深入了解，镜头离他们越来越近。当我拍摄他们吵架时，镜头怼到脸上他们都不管。”
观看《白马姐妹》的过程，是一次沉浸式的文化体验。影片不仅记录了四姐妹从青涩少女到成熟女性的人生轨迹，更见证了一个民族的生存历程。从伐木为生到发展旅游，从传统山寨到通了高速的现代村落，影片展现的不仅是物质生活的变迁，更是对精神世界的坚守。
现场多位学者参与交流。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石川结合汶川地震援建经历指出：“灾后重建不仅是物质修复，更是生活方式的转型，这个过程充满矛盾与挑战。”其他学者则指出，影片虽聚焦白马藏族这一小众群体，却呈现出生命的普遍性——灾难、别离、新生、重建，以及人性中的局限与光辉。
《白马姐妹》已入选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十四五”重点纪录片选题、四川省重大文艺扶持项目，并获纽约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影片将于2025年11月5日在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专线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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