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的钥匙,是弟弟林涛从我手里抢过去的。
他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满脸通红,高声宣布:“我来开门!这叫‘长子开门’,吉利!”
我妈笑着拍了他一下,满眼宠溺:“就你花样多。”
我爸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挂鞭炮,脸上是那种老实人一辈子最得意的笑。
弟媳小莉挽着林涛的胳膊,下巴微微扬起,像个巡视领地的女主人。
只有我,像个局外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他们喜气洋洋的圈子外。
门“咔哒”一声开了,一股新装修的,混杂着木屑和油漆的味道扑面而来。
“哇!好漂亮!”小莉第一个冲了进去。
三室两厅,南北通透,是我们这个小地方最好的户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失落,也跟着挤了进去。
“爸妈,这间主卧最大,带阳台,你们住。”林涛意气风发地指挥着。
“我和小莉住这间朝南的次卧,带飘窗。”
我笑着点头,心里盘算着,那剩下的一间,应该就是我的了。虽然小一点,朝北,但总算是在这个“新家”里,有我一个位置。
我为了这个家,为了这套房,掏空了自己工作五年的全部积蓄。
二十万。
我把那张写着一串零的银行回执单交给我爸时,他的手都在抖。
他说:“晚晚,你是我们家的功臣。放心,新房里给你留最大、最亮的那间房!”
我当时笑着说:“不用最大,给我留一间就行。”
可我跟着他们看完了主卧,看完了弟弟的婚房,最后,林涛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这间做书房。”他说得理所当然。
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电脑桌,一把看着就很贵的电竞椅,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柜。
满满当-当,别说床,连一张折叠床都塞不下。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环顾四周,轻声问:“我的房间呢?”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我妈的眼神有些躲闪,她搓着手,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晚晚,你看……你平时都在大城市上班,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你弟弟呢,马上要结婚了,小莉也搬过来住,家里得有个像样的书房,让他工作用,平时也能招待客人。”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所以……”我妈终于不敢看我的眼睛,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你就……暂时先住客厅吧。那个沙发买的好的,拉开就是一张床。”
“或者,你过两年不也要嫁人了吗?到时候……到时候就住到婆家去了嘛。”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浑身冰冷,看着眼前这三个我最亲的人。
我爸,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墙角的踢脚线。
我弟,一脸“你不该问”的不耐烦。
我妈,满脸的愧疚与理所当然。
还有我那即将过门的弟媳,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利者的微笑。
我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打算给我留一个房间。
我,连同我的二十万,不过是为我弟弟的新婚生活,铺下的一块垫脚石。
用完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被踢到一边。
原来,女儿,真的只是泼出去的水。
不,连水都不如。水泼出去,还能听见个响声。
而我,悄无声息。
时间倒回一年前。
那天我刚发了工资,正盘算着给爸妈买个新的按摩椅,我妈的电话就来了。
电话里,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焦虑。
“晚晚,你弟谈了个对象,姑娘可好了,就是……人家里提了个要求。”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要求?”
“要在县城里有套新房。”
我沉默了。
我们家什么条件,我比谁都清楚。
爸妈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一年到头,刨去吃穿用度,能剩下两三万块钱就谢天谢地了。
弟弟林涛,高中毕业就没再念书,跟着师傅学修车,一个月挣那点钱,还不够他自己抽烟喝酒。
买房?拿什么买?
“妈,这……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
“唉,你爸愁得几晚上没睡好觉了。”我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晚晚,你不是在外面大公司上班吗?工资高,这些年肯定也攒下不少钱了吧?”
图穷匕见了。
我捏着手机,感觉指尖发凉。
是,我工资是比家里高。
可那是我一分一分拼出来的。
每天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住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舍不得买超过一百块的衣服,最贵的化妆品是打折时囤的口红。
我辛辛苦苦攒了五年,卡里不多不少,二十万。
那是我的底气,是我对抗这个冰冷城市的铠甲。
我原本打算,再过两年,在公司附近付个小公寓的首付,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窝。
“妈,我那点钱,是准备自己买房子的……”我的声音很低。
“你一个女孩子,买什么房子!”我妈的声调立刻高了八度,“你早晚要嫁人的,买房子不是便宜了外人?你弟不一样,他得娶媳妇,得传宗接代!这是我们林家的根!”
“你帮帮你弟,不就是帮我们全家吗?房子买了,写你弟的名字,那也是我们林家的房子!你回来,不也有地方住?”
“晚晚,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啊!你忘了你小时候,你弟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一半吗?”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情”,被她翻来覆去地讲。
我在这头,听得心里一阵阵发酸。
是,我弟小时候是给我留过半个苹果。
可他抢走我所有压岁钱的时候,妈你怎么不说?
他把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复读机弄坏了,还理直气壮说“一个破机器有什么了不起”的时候,妈你怎么不说?
我考上大学,家里说没钱,让我去读学费便宜的师范。
他连个三本线都没过,爸妈却拿出积蓄,托关系给他找了个汽修厂的工作,还给他买了辆摩托车。
这些,妈,你怎么都不提了?
可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电话那头,我妈开始哭了。
她说她和我爸这辈子没本事,对不起我们兄妹俩。
她说林涛要是娶不上媳-妇,他们俩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她说:“晚晚,就当妈求你了。这房子买了,肯定有你一间!又大又亮的房间!你永远是爸妈的女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永远是你的家。”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挂了电话,对着银行卡余额,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把二十万,一分不剩地,转到了我爸的卡上。
转账成功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自己梦想破碎的声音。
但紧接着,我又安慰自己。
没关系,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拥有一个家。
一个在县城的,三室两厅的,宽敞明亮的新家。
那里有我的父母,我的弟弟,还有一间……属于我的,又大又亮的房间。
装修那半年,我比谁都上心。
虽然我人回不去,但每个周末,我都会跟设计师视频通话。
大到整体风格,小到一块瓷砖的颜色,一个水龙头的款式,我都仔仔细-细地挑选。
我还用我当月一半的工资,给爸妈的房间买了一张昂贵的乳胶床垫。
给弟弟的房间,挑了一套最新款的电脑。
甚至,连那个我以为是我的房间,我都花了很多心思。
我特意选了浅绿色的墙漆,我说,那个颜色很温馨,很治愈。
我还看上了一张带储物功能的榻榻米床,想着以后回来,可以把我的书和杂物都收纳进去。
当时,我妈在电话里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就听我们家大功臣的!”
现在想来,那笑声里,藏着多少心虚和敷衍。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兑现那个承诺。
我选的浅绿色墙漆,被刷成了沉闷的灰色,因为小莉说灰色“高级”。
我心心念念的榻-米床,变成了一张冷冰冰的巨大书桌。
我所有的期待和付出,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晚晚,你别这样,今天大喜的日子,别让你弟弟弟媳看笑话。”
我爸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和责备。
看笑话?
我成了那个笑话本身,你们还在乎别人看不看?
我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只剩下彻骨的寒。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留房间,是吗?”
“什么叫没给你留?客厅那么大,还不够你睡?”林涛不耐烦地嚷嚷起来,“姐,你能不能懂点事?这是我的婚房!我的!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外人。
他说我是外人。
我掏了二十万,掏空了自己,换来一句“外人”。
“林涛!”我爸低喝了一声,但那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爸,你别吼他,他说的没错。”小莉娇滴滴地开口了,她挽着林涛的胳膊,挑衅地看着我,“姐,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独立了。总不能一辈子赖在娘家吧?再说了,你出的那点钱,跟你弟的终身幸福比起来,算什么呀?”
“我们家林涛,将来可是要干大事的,这书房对他多重要啊。”
“你说是吧,阿姨?”她转头,甜甜地对我妈说。
我妈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是是是,小莉说得对。晚晚,你体谅一下你弟。”
我笑了。
真的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一家子,他们是如此的和谐,如此的“为我着想”。
他们把我当成一个不懂事的,来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们忘了,这房子的首付里,有我二十万的血汗钱。
他们忘了,是谁承诺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好,很好。”我点点头,停止了笑。
我转身,走到那个崭新的,价值不菲的皮质沙发前。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皮革。
“行啊,没房间,我睡沙发。”
我妈松了口气,脸上立刻堆起了笑:“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计较的。”
林涛也撇撇嘴,拉着小莉回他们房间去了,嘴里还嘟囔着:“真是的,没事找事。”
我爸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也跟着我妈进了主卧。
偌大的客厅,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头顶那盏明亮却毫无温度的水晶吊灯。
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从中午,一直坐到深夜。
他们一家人,吃了晚饭,看了电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没有人再来跟我说一句话。
仿佛我真的只是一件被随意丢弃在客厅的,无足轻重的行李。
夜深了。
我能听到主卧里传来我爸隐约的鼾声。
也能听到次卧里,林涛和小莉嬉笑打闹的动静。
这个家,真热闹啊。
热闹得,没有一分一秒是属于我的。
我站起身,没有开灯。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找到了我那个被随意扔在墙角的行李箱。
我打开它,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带来的,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给他们每个人精心挑选的礼物。
给爸爸的茶叶,给妈妈的丝巾,给弟弟的游戏机,给小莉的一套护肤品。
我把那些礼物,一件一件地,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
就像是完成某种最后的告别仪式。
然后,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新家”。
我怕我一看,就会忍不住,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我轻轻地,轻轻地,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那扇我今天才第一次踏入的家门。
然后,我走了出去。
把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理所当然,所有的冷漠与自私,都关在了那扇冰冷的防盗门里。
凌晨三点的县城,空无一人。
我拉着行李箱,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在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最后,我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点了一杯可乐,坐到了天亮。
天亮了,我买了最早一班回市里的大巴车票。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我一夜未眠的眼睛干涩得发疼。
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回到我在市里租的那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关机,然后蒙头大睡。
我太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
那颗被我捧出去,又被他们狠狠踩在脚下,碾得粉碎的心。
这一觉,我睡得天昏地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疯狂的敲门声吵醒。
是房东阿姨。
“姑娘!你没事吧?你家里人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你失踪了,要报警呢!”
我这才打开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99+的未接来电。
几十条微信语音。
有我妈的,有我爸的,有我弟的,甚至还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我点开我妈发来的第一条语音。
“林晚!你死哪去了!招呼不打就走,你想气死我吗!”
声音尖利,充满了愤怒。
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和担忧,只有被忤逆的暴怒。
第二条,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哭腔。
“晚晚,你快回来吧,妈知道错了,妈不该那么说你。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我们不放心啊。”
第三条,是我爸的声音,疲惫又无奈。
“晚晚,别跟你妈和你弟置气了,快回家吧,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说。”
然后,是我弟的。
“姐,你什么意思啊?离家出走?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全家人都在找你,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面无表情地,一条一条地听下去。
那些所谓的“关心”,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命令和绑架。
他们不是在担心我,他们是在烦恼,我这个“麻烦”,给他们惹了新的麻烦。
我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
我只是平静地给房东阿姨道了歉,告诉她我没事,只是手机没电了。
然后,我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卧了两个鸡蛋。
吃饱喝足,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我没有拉黑他们任何一个人。
因为我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是那个予取予求,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林晚了。
从我走出那个家门的一刻起,我就已经变了。
我给我的大学同学,一个现在在当律师的朋友,发了条信息。
“在吗?咨询个法律问题。”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的律师同学。
包括那二十万的转账记录,以及当初我妈在微信里,信誓旦旦承诺给我留房间的聊天记录。
同学听完,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只说了两个字:“告他们。”
“从法律上讲,你这二十万,虽然没有借条,但结合你们的聊天记录和实际情况,完全可以主张为‘附带条件的赠与’。现在条件没有达成,也就是他们没有给你留房间,你可以要求撤销赠与,让他们返还这笔钱。”
“或者,更直接一点,就主张为‘民间借贷’。你有转账记录,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让他们还钱,天经地义。”
“晚晚,我知道让你去告自己的父母,很难。但他们已经不把你当女儿了,你还顾念什么亲情?”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还顾念什么呢?
顾念我妈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还是顾念我弟那句理直气壮的“外人”?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没有立刻去法院。
我知道,一旦走到那一步,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我给了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我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庭群。
自从我离家后,这个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各种亲戚都在@我,劝我“懂事点”,“别让父母操心”。
我无视了所有信息。
我编辑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文字,然后点了发送。
“爸,妈,林涛:”
“当我看到那个所谓的‘书房’时,我就知道,在你们心里,我从来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只是一个可以为弟弟的婚房提供资金的工具。”
“你们承诺我的房间没有了,那我们之间关于‘家’的约定,也就不存在了。”
“我给家里的二十万,不是赠与,是借款。因为我出钱的目的是为了在这个家里有一个属于我的空间,一个归宿。现在这个目的无法实现,那么这笔钱的性质就变了。”
“我这里有完整的银行转账记录,也有当初承诺给我房间的聊天截图。这些都可以作为法律证据。”
“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林涛和小莉搬出去,那间朝南的次卧归我。房产证上,加上我的名字。这二十万,就当我为这个家出的钱,以后绝不再提。”
“第二,你们给我打一张二十万的欠条,白纸黑字写清楚,三年内还清。每个月还多少,利息怎么算,我们都写明白。从此以后,你们的家是你们的家,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我们两不相欠。”
“你们选一个吧。如果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我没有收到你们的答复,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我不仅会要回我的二十万本金,我还会要求你们支付这笔钱从转账之日起,到还清之日止,按照银行同期贷款利率计算的全部利息。”
“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这不是狠心,这是自救。
群里死一般的寂静。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爸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按了免提,放在桌上。
“晚晚……”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你这是要干什么?要把这个家拆了吗?”
“家?”我冷笑一声,“爸,你告诉我,哪个家,会把给钱最多的那个人,赶到客厅睡沙发?”
“你……你别这么说,你妈她也是……”
“她也是为了林涛,为了你们林家的香火,对吗?”我打断他,“爸,这些话,你骗骗自己就算了,别再来骗我了。我不想听。”
“你发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你真的要去告我们?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你这么做,不怕天打雷劈吗?”他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
“如果掏心掏肺地对你们,换来的是无家可归,那我宁愿被天打雷劈。”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爸,我没在跟你们开玩笑。要么房子加我名,要么打欠条还钱。你们选。”
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哭喊声:“这个白眼狼!我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让她去告!我倒要看看,法院会不会判亲生女儿告父母的状!”
紧接着,是林涛的咆哮:“林晚你疯了!那是我的房子!你凭什么加名字!那二十万,是你作为姐姐该出的!你还想要回去?门都没有!”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混乱声音,我突然觉得很平静。
原来,撕破脸之后,是这样的光景。
也好。
至少,我不用再假装我们还是和睦的一家了。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选了。”我淡淡地说,“那好,我明白了。我会让我的律师准备起诉材料的。”
“对了,爸,你转告妈和林涛。法院讲的是证据,不是谁哭得大声,谁闹得凶。到时候,邻居亲戚都知道,你们为了给儿子买婚房,骗了女儿二十万,还把她赶出家门,你看是谁更丢人。”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并且,把他们三个人的电话,全部拉黑。
我不想再听他们任何一句废话。
接下来,就是等待。
要么等来一张欠条。
要么等来一张法院的传票。
无论哪个结果,我都接受。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是小莉。
“姐,你别生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
“有事说事。”我没心情跟她绕圈子。
“唉,你发的那个微信,爸妈和林涛都看到了。他们一晚上没睡,都在骂你呢。说你没良心,为了点钱,连亲爹亲妈都不要了。”
我冷笑:“是吗?他们有时间骂我,没时间选我给的选项?”
小莉顿了一下,然后说:“姐,你那个第一个选项,肯定是不行的。这房子是林涛的婚房,房产证上怎么能加你的名字呢?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家林涛还怎么做人?”
“所以,你们是选第二个了?”
“也不是……”小莉的声音有些犹豫,“姐,你看这样行不行。二十万,我们认。但是写欠条,太难看了。咱们还是私下解决。”
“怎么个私下解决法?”我来了兴趣。
“你弟现在手头也紧,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要不这样,我们每个月,还你一千块钱。你看行不行?”
一个月一千。
二十万,要还200个月。
将近十七年。
而且,这还是没有任何法律保障的口头承诺。
她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小莉,你是在跟我讲笑话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是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也是很有诚意的啊!一个月一千,也不少了。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压力也大,多个一千块,不也挺好的吗?”
“我的条件,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要么加名,要么打欠条,三年还清,带利息。少一个字,都不行。”
“你!”小莉似乎没想到我这么不给面子,语气也变了,“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真以为我们怕你啊?你去告啊!我告诉你,你告不赢的!你那是自愿给家里的钱,是赠与!法律上是不支持你要回去的!”
看来,他们也找人“咨询”过了。
可惜,他们咨询的人,水平不怎么样。
“是吗?”我轻笑一声,“那我们就试试看。看看法院,是信你们空口白牙的‘赠与’,还是信我手里的转账记录和聊天截图。”
“对了,我提醒你一句。这房子,首付是我出的。如果我起诉,我可以申请财产保全。也就是说,在官司打完之前,这套房子会被法院冻结,你们谁也别想住。林涛的婚事,怕是也要黄了。”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
我能想象到小莉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牙切齿地说:“林晚,你够狠!”
“彼此彼此。”
我挂了电话。
离我给的最后期限,还有两个小时。
我知道,他们会妥协的。
因为他们比我更在乎面子,更害怕失去那套房子。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
我的微信,收到了一张图片。
是我爸发来的。
是一张手写的欠条。
【欠条】
今欠到女儿林晚人民币贰拾万元整(¥200,000.00),用于购买房屋。此款项定于三年内还清,并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支付利息。
欠款人:林建国(我爸的名字),赵秀兰(我妈的名字),林涛。
下面是他们三个人的签名和红色的手印。
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来,写的人,心里有多不情愿。
但终究,还是写了。
我看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很久。
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悲凉。
我用二十万和一场决裂,给自己讨回了一个“公道”。
可我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是一个我曾经无比珍视,以为可以永远停靠的港湾。
是一个我以为,无论我走多远,都会为我留一盏灯的家。
我把那张欠条的图片,保存了下来,然后发给了我的律师同学。
【可以了。】她回复道。
是啊,可以了。
我退出了那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
在点击“删除并退出”的前一秒,我看到了群名。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林涛改成了“林家的罪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按下了确认键。
手机再次恢复了安静。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我租住的小房间里。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
为自己而活。
手机响个不停。
是我设置的闹钟。
我睁开眼,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新家。
房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我。
我走遍了每一个房间,最后,在那个所谓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张小小的,为我而留的床。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原来,只是个梦。
我拿起手机,关掉闹钟。
屏幕上,除了几个工作群的消息,再也没有任何来自“家人”的信息。
他们大概以为,一张欠条,就可以把我和我的二十万,彻底打发了。
也好。
从此山高水长,互不打扰。
我起床,洗漱,化妆。
对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有些憔悴,但眼神却无比坚定的自己,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生活还要继续。
我还有工作,有朋友,有未来。
我的人生,不能被一套房子,和一群自私的家人所困住。
就在我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林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男声。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你大舅。”
我愣住了。
大舅?我妈的亲哥哥?
他已经很多年不跟我们家来往了。
当年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跟我妈闹得很僵,几乎断绝了关系。
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大舅?”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哎,是我是我。”大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晚晚,我听你表姐说你家里的事了。你受委屈了,孩子。”
一句话,让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么多天,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差点就要崩盘。
“大-舅……我……”
“你别哭。”大舅在那头叹了口气,“你妈那个脾气,我比谁都清楚。重男轻女,刻在骨子里的。我早就跟她说过,晚晚这么好的闺女,她早晚要后悔。你看,这不就应验了?”
“你做得对!女孩子,就该为自己活着!不能被他们当成提款机!”
“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跟你说,别怕。你不是一个人。大舅支持你!”
我握着手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还有个事,”大-舅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妈和你弟,今天上午,拿着你那二十万的购房合同,去售楼处了。”
我心里一紧:“他们去干什么?”
“他们想把房子退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我听售楼处的朋友说的。他们闹着说房子有质量问题,要全款退房。售楼处不同意,说要退可以,但要扣百分之二十的违约金。那可是好几万块钱。你妈当场就撒泼打滚,现在还在那儿闹呢。”
我脑子飞速地转着。
他们为什么要退房?
是因为那张二十万的欠条?
他们宁愿损失几万块的违约金,也要把钱拿回来,然后跟我两清?
还是……他们有别的打算?
“晚晚,”大舅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猜,他们是想把钱退出来,然后找个便宜点的,或者小一点的房子。剩下的钱,他们自己捏在手里。这样一来,既不用还你钱,还能落下十几万。”
“至于你弟媳那边,他们肯定会想别的办法去骗。比如,就说开发商跑路了,钱被套住了,之类的。”
我听得浑身发冷。
这个猜测,太符合我妈和林涛的行事风格了。
他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他们只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利益,哪怕是损人利己。
“大舅,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定了定神,声音恢复了冷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我的律师同学打了过去。
“他们想退房,然后转移财产。”我把大舅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明白了。”同学的反应很快,“你别急。我现在就帮你准备材料,向法院申请‘诉前财产保全’。只要法院的冻结令下来,那套房子,他们就动不了了。钱,他们一分也拿不走。”
“好!”
一个小时后,我收到了同学发来的电子版申请材料。
我打印出来,签上字,用最快的速度,寄往了老家县城的法院。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窗外。
天,好像更蓝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在孤军奋战。
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比如亲情。
比如家。
叮咚。
手机响了一下。
是大舅发来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我妈正一屁-股坐在售楼处的大理石地板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林涛和小莉站在一边,脸色铁青。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照片的配文是:
【自作自受。】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默默地,把大舅的备注,改成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