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台北马场町的寒风裹挟着湿冷，王碧奎蹲在街角擦拭皮鞋，指缝里嵌满黑色污垢。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她手上的动作未停——擦完这双鞋能换几枚铜板，晚上孩子的饭碗里就能多添两把米。这声响，远不及生存的重量。
牢饭要咽，孩子要养，日子像钝刀割肉。当「烈士家属」与「敌对分子家属」的标签同时压来，邻居绕道而行，米店老板低头装作不见。她带着孩子走进牢房时，旁人以为这根脊梁要断了，可她一滴泪未落，干活比谁都利索。出狱那日，长子脚底裂满血口，次子衣衫如破布，瘦得能数清肋骨。
「回家吃饭。」她只说了这四个字。天大的事，饭总要吃；再难的路，孩子总要长。七年搬了七次家，没有房东敢长租，怕惹上「麻烦」。她擦鞋、缝衣、捡垃圾，什么能换钱就干什么。大女儿嫁了个退伍兵，脾气暴躁却能带来一份收入，这笔「交易」换了弟弟一个学期的学费。那年头，谁不是咬着牙过？
深夜，她总偷偷翻开孩子的书包，检查有没有新伤，作业是否写完，有没有躲在被子里哭。天塌了，没人替她撑，只能自己扛。
陈诚一直看着。这位签下吴石死刑命令的高官，没人想到他会出手。他给吴健成换了新名字——陈明德。这名字能避开审查，能让他继续上学，能让他活下去。为何要帮？是旧情，是愧疚，还是其他？无人知晓。但那个冬天，王碧奎觉得天似乎亮了些。
改名后的陈明德读书比谁都狠。他记得母亲啃冷馒头的样子，记得别的孩子喝汽水时自己咽下的口水。夜晚，图书馆的灯光下，他啃着英语词典，直到收到美国大学的录取信。他在厕所里哭了很久，出来对母亲说：「想去爸爸没去过的地方看看。」母亲点点头：「去吧，你爸知道了会高兴。」
路费怎么来的？有人说她卖了祖传的玉，有人说她借遍了亲戚。总之，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家，一下子空了。
后来，陈明德成了工程师，名字换了，命也换了。但每年清明，他总会想起那个日子——吴石走的日子。他说：「爸爸保住了一条线，妈妈保住了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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