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也是我们两个人的爸。医药费,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AA制,最公平。”
大哥林辉理直气壮地站在病床前,对着刚拿出十万块钱的我说道。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心虚而略显扭曲的脸,又看了看病床上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父亲,以及旁边一脸为难的母亲。
他们忘了,就在一个月前,父亲才刚刚将200万的毕生积蓄,全部交到了大哥手上。
我没有争吵,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然而,当父亲出院那天,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公平”。
01
“这事就这么定了。”
父亲林建军把一本存折“啪”地一声拍在饭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家里的这200万,都给林辉,让他去干事业。”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母亲张兰立刻堆起笑脸,用筷子给身旁的大哥林辉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听见没,你爸多支持你。这次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我们。”
林辉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应着:“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我这次的项目,绝对万无一失!到时候赚了大钱,我给你们换个大别墅!”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一幅温馨的家庭画卷。
而我,林默,就像是这幅画外一个不合时宜的污点。
我放下筷子,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爸,大哥上一次创业,亏了三十万,是您给填的窟窿。上上次,他说跟朋友合伙,亏了十几万,也是家里出的钱。这次这个所谓的‘新能源项目’,连个正经的计划书都没有,您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他?”
父亲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筷子重重地磕在碗沿上。
“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见不得你哥好?”
“你哥有闯劲,有想法,比你这个只知道领死工资的强一百倍!失败几次怎么了?那是积累经验!”
我看着父亲激动到涨红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笔钱是您的养老钱,不能这么草率。”
大哥林辉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肉,用餐巾纸擦了擦油嘴,慢悠悠地开了口。
“小默啊,你就是太保守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不懂商业上的事,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轻蔑。
母亲也赶紧打圆场:“小默,你哥说得对。你别老是给你哥泼冷水,一家人,就该互相支持。你嫉妒你哥,对你有什么好处?”
嫉妒?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记忆里,这种场景似乎重复了无数次。
小时候家里穷,煮个鸡蛋,永远是大哥的。我问为什么,母亲说:“哥哥要长身体。”
我考上大学那年,学费和生活费是靠着助学贷款和自己暑假去工地搬砖挣来的。而大哥只是因为看上了一台新电脑,父亲二话不说就取了五千块钱给他。我问为什么,父亲说:“男孩子,出门在外,不能让人看扁了。”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地工作,工资不高,但每一分钱都花得踏踏实实。我给家里换了新的电视,给母亲买了她念叨很久的洗衣机,给父亲的医保卡里按时充钱。
而大哥,换了三份工作,创了两次业,每一次都弄得一地鸡毛,欠一屁股债回来,最后都是父母掏空家底给他摆平。
可是在他们眼里,大哥永远是那个“有出息”的,而我,永远是那个“没本事”、“心胸狭隘”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熟悉的寒意。
“爸,我最后说一次,这钱不能全给他。您和妈年纪大了,身边必须留一笔钱,以防万一。”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我的钱,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你给我听好了,林默!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这事就一个字都别再提!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你就不是我儿子!”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大哥林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母亲则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看着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争辩没有意义,因为在一个从根子上就偏了的天平上,你放上再多的道理,也改变不了它的倾斜。
“好。”
我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们。
“钱是您的,您说了算。”
说完,我拉开椅子,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这个家。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里面传来母亲的低语和大哥虚伪的劝慰声。
“别生气了,爸,小默他就是那个臭脾气……”
我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夜风吹过,凉透了心。
02
钱到手后,大哥林辉的“宏图伟业”立刻就展开了。
不过,不是在什么写字楼里,而是在朋友圈和各大消费场所。
不到一个星期,一辆崭新的,油光锃亮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家门口。林辉说是“为了谈生意,撑场面”。
然后,他就开始频繁地出入高档餐厅、酒吧,每天在朋友圈里晒着各种定位和合照,配文总是“感谢X总的款待”、“又一个千万级别的项目敲定了”。
亲戚朋友们都轰动了,纷纷在父母面前夸赞林辉“出息了”、“有本事”。
父母的脸上也笑开了花,逢人便说:“我们家林辉,从小就比他弟聪明。”
一天,我下班回家,正好在楼下碰到林辉。
他从新车上下来,穿着一身我不认识牌子但看起来就很贵的休闲装,手里还晃着车钥匙。
“小默,下班了?”他斜着眼看我。
我点了点头。
“还在那个小破公司待着呢?一个月挣几个钱啊?”他啧啧嘴,“你看你,骑个破电瓶车,不嫌丢人啊?”
我平静地回答:“代步而已,挺好的。”
“嗨,你这人就是没追求。”林辉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听哥一句劝,辞职跟我干吧。保证你不出半年,也开上这车。”
我笑了笑,没接话。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帮我,他只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享受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厌倦。
很快,就到了母亲张兰的生日。
生日前一天,大哥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张截图,是一条价值三千多的名牌丝巾的订单。
“妈,生日快乐!礼物提前给您买了,明天直接送到家!我明天有个重要的饭局,就不回来吃饭了,您和爸还有小默好好过。”
亲戚们立刻在群里刷起了屏。
“哎呀,林辉真是太孝顺了!”
“张兰,你可真有福气啊!”
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在群里回复:“谢谢儿子,你忙你的,正事要紧。”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去菜市场买了母亲最爱吃的鱼和排骨,回家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快递果然送来了那条丝巾,包装精美。母亲拆开来,在镜子前比划了半天,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吃饭的时候,母亲一边吃着我做的菜,一边还在感叹。
“你哥现在是真忙啊,都是为了这个家。”
我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了过去。
“妈,生日快乐。”
母亲愣了一下,接过去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哎呀,你这孩子,还给什么红包,自己留着花。”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顺手就把红包塞进了口袋里。
饭后,她戴着那条大哥买的丝巾,去楼下棋牌室找人炫耀去了。而晚饭的碗筷,是我一个人在厨房里默默洗干净的。
晚上,父亲看着电视,突然对我说:“林默,你也老大不小了,别那么死板。多跟你哥学学,脑子活一点,路才能走宽。”
我看着他,问:“学他什么?学他怎么花光你们的养老钱去买车撑场面吗?”
父亲的脸又沉了下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哥那是投资!是事业!你懂什么!”
我不想再争吵,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不公和偏袒,我的心也会痛,也会冷。
但我也明白,和他们争吵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们已经被大哥画出的那个“成功”的大饼彻底迷住了双眼,听不进任何逆耳的忠言。
那就等着吧。
泡沫,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03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会,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是母亲打来的。
我跟领导示意了一下,走到走廊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母亲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声音。
“小默!你快来!你爸……你爸他不行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脑袋嗡的一声。
“妈,您别急,慢慢说!爸怎么了?你们在哪?”
“我们在中心医院!你爸他……他刚才跟你哥打电话,说着说着就突然倒地上了……救护车刚把我们送过来……”
“好,我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跟部门主管请了个假,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公司。
去医院的路上,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不敢想象,如果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
赶到急诊室,我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六神无主,不停抹眼泪的母亲。
“妈!”
母亲看到我,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我的胳at膊,哭得更厉害了。
“小默啊!医生说,说你爸是突发心梗,很危险……”
“大哥呢?”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林辉的身影。
“我……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他在跟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谈事情,马上就过来……”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走了过来。
“谁是林建军的家属?赶紧去把检查费和住院押金交一下,病人需要立刻做全面检查!”
母亲慌了神:“钱……钱……”
我立刻说道:“我去!”
我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冲到缴费窗口,把医生开的所有单子上的费用全部付清,又交了两万块钱的住院押金。
等我拿着一沓缴费单回来时,父亲已经被推进了CT室。
我扶着还在发抖的母亲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给她买了一瓶热水。
“妈,别怕,有我呢。爸会没事的。”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哥林辉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身名牌,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看到我们,不是先问病情,而是先抱怨起来。
“妈,小默,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清楚情况?我那边一个几百万的合同就快谈成了,被你们一个电话搅黄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爸在里面抢救,你还有心情谈你的合同?”
林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表情有些尴尬,立刻换上一副悲痛的表情,冲到抢救室门口。
“爸!爸!你怎么样了!”
他趴在门上干嚎了几声,但眼神却一直在四处飘,显得心虚又浮夸。
又过了一会儿,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严肃地说:“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是急性心肌梗死。但是他有三条主要的冠状动脉都堵塞得很严重,情况非常危急,必须立刻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母亲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我赶紧扶住她。
“手术……手术要多少钱?”我颤声问道。
医生看了我们一眼,说:“手术本身加上后期的治疗和药物,费用不低。你们先准备二十万吧。”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走廊里轰然炸响。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大哥林辉的表情也僵住了。
04
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母亲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了我的肉里,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转向林辉。
“辉……辉啊……”
她的声音像是一片马上就要被风吹散的枯叶。
“你爸……你爸给你的那笔钱……先……先拿出来,给你爸做手术吧……”
林辉的眼神开始闪躲,不敢去看母亲,也不敢看我。
“妈……那钱……那钱我都投到项目里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底气。
“项目刚启动,到处都要花钱,现在……现在真取不出来啊。”
我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演。那辆新车,那些高档餐厅,难道也是项目的一部分吗?
母亲的哭声里带上了一丝哀求:“可是……可是你爸他等不了啊!医生说了,必须马上手术!辉啊,那可是你亲爸啊!”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林辉被逼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仿佛声音大就能掩盖他的心虚。
“那笔钱是爸给我的创业基金!是让我干大事的!现在动了,性质就变了!再说了,我最近手头也真的紧!”
“你的意思是,你的‘大事’,比爸的命还重要?”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得像冰。
林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了起来,指着我。
“林默!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难道不关心爸吗?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想什么办法?”我逼视着他,“爸的200万都在你手里,现在需要20万救命,你拿不出来,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办法?”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他的谎言上。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周围已经有其他病人家属和护士朝我们这边看过来,指指点点。
林辉的脸上挂不住了。
在我和母亲的逼视下,他终于图穷匕见,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
那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样吧。”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自认为很“公平”的姿态。
“爸也是我们两个人的爸。总不能所有的压力都让我一个人扛吧?”
“医药费,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AA制,最公平。”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三十年“哥”的人。
我看着他脸上那副“我很大度,我很有担当”的表情。
我突然就笑了。
不是愤怒的笑,也不是悲伤的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觉得荒谬又可笑的冷笑。
那抹笑容,似乎让林辉感到了一丝不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一人十万,这总行了吧?这样对谁都公平。”
母亲也愣住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林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用一种期盼又为难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希望我能“顾全大局”,答应下来。
在他们眼中,或许我闹一闹,然后不情不愿地接受,才是正常的剧本。
我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大哥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旁边不知所措的母亲。
他们的表情,彻底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情。
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一字一句地,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好。”
这一个字,我说得异常平静,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它像一把刀,斩断了过去三十年所有虚伪的亲情和无尽的忍耐。
林辉和母亲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
我没有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我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手机,打开银行APP,找到医院的对公账户。
输入金额:100000.00。
点击,确认,输入密码。
整个过程,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上弹出了“转账成功”的提示。
我走到护士站,让护士帮我打印了缴费凭证。
然后,我拿着那张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薄薄纸片,走回到林辉面前,递给了他。
“我的这一半,付清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
“哥,你的呢?”
05
大哥林辉彻底被我的举动搞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递到他面前的缴费单,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他可能设想过我会大吵大闹,会指责他的不孝,会拒绝这个“AA制”的提议。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直接把十万块钱砸了出去。
周围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让他无处遁形。
“你的呢?”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骑虎难下。那张靠着父亲的200万撑起来的虚荣面具,此刻被我一张薄薄的缴费单撕得粉碎。
最终,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我当然也付!”
他狼狈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那十万块钱转了过去。
钱的问题解决了,手术很快被安排。
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
等待的时间里,我和母亲、大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相顾无言。
手术很成功,父亲被转入了监护室,之后又回到了普通病房。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准时出现在医院,给父亲带他能吃的流食,帮他擦拭身体,陪他坐一会儿。
我做足了一个儿子该做的一切。
但我不再和他们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母亲想跟我说几句家常,我只是点头或摇头。
大哥想摆出兄长的架子,说些场面话,我直接无视。
父亲从麻醉中醒来后,几次想开口,看着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我的平静和疏离,让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母亲和大哥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大概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只是在闹脾气,等父亲出院,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终于,到了父亲出院的这一天。
大哥和母亲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大哥甚至还想主动表现一下,指挥我去办出院手续。
“小默,你去把手续办一下,我去开车,咱们回家,给你爸接风洗尘!”
我没有理他,径直去结清了所有费用。
当我办完所有手续回来,走到病床前。
父亲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尴尬,似乎有话要说。
大哥则在一旁催促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吧?赶紧走吧,回家给你接风洗尘!”
我没有看他,而是平静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我将文件袋放在父亲的床头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然后,我转向满脸错愕的大哥和母亲,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爸,恭喜你出院。现在,我们可以谈点正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