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演员到导演,舒淇凭借首部作品《女孩》开启了全新的创作身份。这部影片不仅入围了今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更以深刻的情感刻画引发了全球观众的共鸣。
影片背景设定在1988年的台湾,内向寡言的少女小丽在压抑且充满暴力的家庭氛围中成长。直到遇见活泼无拘的莉莉,她才感受到外面世界的气息——自由、美好与可能性在她心底悄然萌动。然而,这份向往却触动了母亲阿娟的过往创伤。当年阿娟也曾憧憬未来,却被现实困住,这段经历成为她难以摆脱的阴影。
这部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作品,源于舒淇十多年前的创作萌芽。在《刺客聂隐娘》片场,侯孝贤曾鼓励她尝试导演之路:“写你最熟悉、最想说的东西。”从那一刻起,舒淇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剧本创作,不断推翻、重写,甚至曾用整整一年思考结局。直至2023年威尼斯电影节期间,她以评委身份观看多部佳作后,终于下定决心完成这份长久萦绕心头的剧本。
《女孩》不仅让舒淇首次以导演身份登上国际影展舞台,更在世界首映后获得全场观众长达15分钟的起立鼓掌。随后影片在多伦多电影节完成北美首映,舒淇参加每一场公共放映,与观众面对面交流。与威尼斯的艺术氛围相比,多伦多更贴近普通观众,不少女性观众在电影中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回声。
在多伦多费尔蒙皇家约克酒店的Library Bar里,舒淇用温柔而真诚的语调分享了创作心得。她透露,影片开头的零碎剪辑旨在捕捉“十年前我也曾坐在这个地方”的宿命感,而曼波桥上母亲奔跑的镜头则象征着对眷村生活的逃离。
《环球银幕》专访舒淇实录
关于影片开头的剪辑逻辑
Q:影片开头非常零碎,没有太多背景铺垫,但被一条情感的暗线抓住了。您在处理开头时是如何思考的?
A:我觉得外国观众可能会比较辛苦。选角时,小丽、妈妈和长大后的小丽都要找非常相似的演员。我想表达的是——人在某个状态下会突然回想曾经,这就是我想捕捉的。曼波桥上妈妈奔跑的镜头有种交错感,接近佛法里“过去和未来”的宿命感。妈妈一直想逃离眷村生活,后来慢慢觉得可以把孩子送出去。
关于母女关系的复杂性
Q:《女孩》中的母女关系层次非常多,能谈谈这种情感的复杂性吗?
A:小丽第一次进树洞时,看到的是曾经的妈妈坐在吃冰摊贩那里。妈妈的妈妈塞了一个东西在她的书包里,那也是一种“交接”。母女之间有一种心电感应般的联系,我想表达这种宿命式的连结。妈妈不是不爱女儿,而是她不知道怎么去爱。她没有受过教育,也不懂如何教孩子,只能用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方式来对待女儿。
小丽对妈妈其实没有真正的怨恨。虽然妈妈打她、惩罚她,她只是觉得痛而已。她反而一直说:“妈,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她觉得如果两个人一起离开,就能找到更好的生活。这种又爱又恨的纠结,让小丽感到很无力。
关于影片的结局设计
Q:片子的结局是半开放式的,小丽对母亲的感情最终落脚到怎样的状态呢?
A:很多人看到最后会觉得那是母女之间的“和解”,但实际上是没有和解的。十几年过去,女儿回到家里是因为父亲去世了。台湾有个习俗,神主牌要等人去世一年后才能安放。电影里交代的是:父亲车祸之后,妈妈还在家里照顾了他很多年。等到女儿回来,她问妈妈:“你过得好不好?” 妈妈没有回答,转身去做别的事。女儿才说:“你怎么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呢? ”
妈妈用“电视坏了就丢掉,其实修一修就好啦”的比喻来回应,意思是不要太纠结“过得好”还是“不好”。她说:“你看你现在多好?”这就是母亲对女儿的爱。
关于创作过程中的挑战
Q:剧本准备了十年,最难写的部分是不是母女关系?
A:最难写的其实是结局。最初我想写得开放一点:父亲撞车死了,故事就这样没了。因为当时我写到这里,真的不知道后面的生活会怎样。小丽那么小,如果真的走出去了,会变成怎样?我没有去想。再加上我自己就是舒淇,不可能把小丽写成长大后变成“著名演员”,那样就太假了。
后来制片人叶如芬希望我写一个“更完整”的结局。那时已经是四月了,七月开拍,我花了将近两个月去想这个结局。最终我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树晃啊晃,灵感才突然冒出来,写下了现在大家看到的结局。
关于影片的疗愈作用
Q:电影的结局特别有力量,您希望有类似经历的女孩看了这部电影会有什么感受?
A:写剧本的时候,出发点一直是女孩小丽。可是等到电影拍完、后期完成,再好好看这部电影时,我突然发现关注点不在女孩,而是放在母亲身上。其实我和母亲的关系蛮好的,也是经历了三四十年才一步一步去体谅她。看了这部戏之后,我才终于能真正理解她,所以也有一点一点去疗愈。
关于角色小丽的塑造
Q:小丽这个角色是一个怎样的自己呢?是更理想化、更勇敢,还是更无助的你?
A:写小丽的时候,我不想让她太懦弱、太委屈。这样的孩子都是很坚强的,因为她们得要承受那么多狂风暴雨。可是她太小、太瘦弱,没法反抗父亲的暴力,只能承受。我写的是她小学升中学的阶段,因为叛逆期基本上就是在那个时候。你的身体开始产生了变化,例假来了,这些变化会慢慢影响到你的思想。
莉莉这个角色可能是小丽幻想出来的。因为她生活的环境太黑暗了,她需要一种方式逃离身体和心灵上的痛苦。她会和纸娃娃说话,爬树洞的时候其实是在和树洞说话,抬头看天空时鸟也好像在和她沟通。那个洋娃娃也许就是她幻想出来的一个林小丽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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