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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故城:千年边塞古城的沧桑与回响

时间:2025-10-10 12:06:40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作者:王琴

文/《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徐鹏远

刊发于2025年10月6日总第1207期《中国新闻周刊》

在中国浩瀚的诗词长河中,边塞诗以其雄浑壮阔、慷慨激昂的独特魅力,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些诗篇,既无文人墨客的悲闷自怜,也少幽闺女子的哀怨缠绵,而是如同一曲曲激昂的长歌,回荡在历史的长空。其中,岑参的名字与北庭故城紧密相连,他的边塞诗作,尤其是第二次西行期间创作的“轮台三绝”,更是传颂千古,成为边塞诗的巅峰之作。

北庭:岑参诗篇的灵感之源

岑参一生两次出关,留下了六十余首边塞诗,数量之多,居历代诗人之首。第二次西行,对他而言,不仅是仕途的转折点,更是文学创作的巅峰期。短短一年多时间,他便创作出了众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如“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以及“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等,这些诗句描绘了北庭独特的自然风光与边塞烽火,展现了盛唐气象。

北庭,作为唐朝的六大都护府之一,其辉煌与衰落都与大唐的命运紧密相连。755年,安史之乱爆发,边军东驰平叛,北庭兵力空虚;757年,岑参离开北庭,余生未能再返;766年,河西沦于吐蕃,西域成为飞地;790年,七千守军困战而殁,北庭最终失陷。盛景不再,北庭渐渐沉入历史的长河。

摸清骨架:北庭故城的考古发现

如今,从新疆昌吉的吉木萨尔县出发,驱车仅需10分钟左右,便可抵达昔日的北庭故城。虽然曾经的巍然唐城已全然消逝,只留下几处残垣断壁的土堆散落在旷野之上,但岑参笔下“秋雪春仍下,朝风夜不休”的图景,仍可在合适的月份得见。

北庭故城的发现与考证,历经了多个朝代。元末明初的战火吞噬了北庭,使其逐渐被世人遗忘。直到清代乾隆时期,纪晓岚的重新发现才令其回归到人们的视野。1770年十二月,纪晓岚奉命为驻军营地选址时,踏足北庭故地,进行了一番考察。1775年,古城又出土古碑两方,证实了遗存的身份。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对此做了详细的记述。

继纪晓岚之后,儒士徐松也在嘉庆年间到北庭做过探查,进一步明确了北庭故城的身份与位置。20世纪初,西域探险浪潮兴起,日本大谷光瑞探险队、英国人斯坦因等都先后考察过北庭。1928年,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中的袁复礼也曾到此调查,完成了对北庭故城第一次现代学术意义上详细的科学测绘。

然而,北庭故城遗址的沧桑面纱真正全面揭开,还要等到2016年。特别是从2018年开始,在国家文物局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局的支持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组建了联合考古队,正式开启对故城遗址的系统性主动发掘。据考古领队郭物介绍,这一次考古行动严格按照了城市考古的经验和理念,有规划地、有步骤地系统展开和推进。

具体的考古工作首先从城门、街道、水道等城市框架性节点入手。2016—2019年,内城西门、内城北门、外城北门、外城南门相继被发掘,城门的情况大致得以厘清。而在内城西门前城壕与北门内侧出土的莲花纹瓦当,以及内城北门南侧出土的莲瓣联珠纹唐草地砖,则充分反映了北庭故城的等级与文化特色。

与此同时,通过对城墙夯土的分析,北庭内、外两城的兴建次序也趋于明确。2019年,遗址内的水系和道路也得到初步的勘探解剖。由此,北庭故城的格局可以总结为“两套两轴四重”:两套指内外两城,两轴指子城南北向的中轴线和整个城池东西向的轴线,四重则分别是核心的子城、内城内部包裹子城的一圈方形墙垣、内城和外城。

深入探查:北庭故城的肌理解剖

对于城市考古,郭物一直有一个比喻:城垣、街巷、壕沟、水路就像一个人的骨架,而对城市内部的细致探查则是深入肌理的解剖。因此,在对骨架形成一定认知的基础上,北庭故城考古也开始向肌理之下推进。

从2019年起,内城西门门洞南侧的高等级建筑遗址、子城西南部大型建筑居址及外城东北部大型官署建筑遗址陆续得到清理。这些大型遗址都发现了多次改建和扩建的迹象,表明其在不同时期一直被长期使用。这些发掘无疑是宝贵的,它们为我们揭示了北庭故城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功能与用途。

所有发现中,尤其珍稀的是几块陶器残片。2021年,它们在子城西南部的10号和11号遗址点出土,其上刻有字迹,经过现场拼对确认为“悲田寺”三字。这是全国范围内第一次发现悲田寺的实物,在此之前它只在文献中有所记载。

“悲田”乃佛教用语,是福田思想下的一个概念。郭物认为,北庭故城的刻字陶片,可能与唐代的悲田养病坊有关。悲田养病坊是设置在寺院的一种半官半民的疗养所,包括悲田院、疗病院、施药院三院,相当于今天的免费诊疗所、养老院和孤儿院。北庭故城遗址出土的“悲田寺”刻字陶器残片说明,即使在西北边疆地区,这一社会救济福利机构也都得到了很好的推广落地。

学者孙丽萍则持有另外一种观点。在她看来,悲田寺与悲田养病坊是不同的概念,两者虽有联系却不能混用。不过,殊途同归的是,孙丽萍也认为悲田寺是唐王朝管辖西域的有力体现。唐朝力量进入西域之前,西域盛行的都是小乘佛教;但随着大量中原士兵及移民迁入,对大乘佛教的需求开始增长。因此,悲田寺的修建无疑是一项顺应民心、稳定军心的举措。

王家大寺:高昌回鹘的佛教遗风

即使大唐远去,此地梵音也未断绝。高昌回鹘崛起之后仍修有佛教建筑。如今的外城南门内侧,即留存着这一时期的一个佛寺遗址。其中一座夯土台基是昔日的佛殿所在,外围尚有部分围廊遗迹。基址的西南方位则有一处佛塔遗址。

这并非北庭故城发现的第一个高昌回鹘佛寺遗址。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有一个规模更大、等级更高的遗址被揭开了尘封的面纱。那是高昌回鹘的王家寺院,专供王室成员奉养佛像之用,因为位于外城西门以西约700米,俗称西大寺。

197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组建了一支新疆考古队,原计划到南疆选址考古,没承想车辆出现故障。听说吉木萨尔县附近有人在一个大土墩的坡地上挖出了“花墙皮”,于是决定改变行程前去察看,结果不期然解锁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通过对“花墙皮”的清理,1000多平方米的精美壁画重见天日。它们题材丰富,笔触细腻,不仅保留了唐代风格,也呈现出当地特色。最具代表性的是一幅《王者出行图》,画面色彩鲜艳,人物面容和服饰着装均显现出民族特征。壁画的下半部有两个大型人物画像,为供养人形象,并以回鹘文题记标注了身份。

高昌回鹘佛寺遗址里的《王者出行图》壁画

除了壁画,近百尊塑像也随之出土。尤其是几尊交脚菩萨像,脚尖相对、两腿交叉,带有西域舞蹈的特点,造型十分优美。另外还有一尊巨型的卧佛涅槃像,体量之大在新疆境内首屈一指。

西大寺的布局独特,南面为庭院,包含库房、僧房、配殿等;北面为正殿,东西北三面筑有上下三层的洞龛。所有建筑都是以大型土坯砌筑于夯土台基之上,整体呈长方形。

北庭故城的保护与未来

过去的二十年里,整个北庭故城遗址的保护不断升级。2006年,“北庭西大寺遗址保护棚暨博物馆”建设工程启动;2013年,北庭故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成为新疆首个国家考古遗址公园;2014年,作为“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的遗址点之一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2021年,“数字北庭”项目启动,利用3D建模、虚拟漫游等技术复原鼎盛时期的街市与佛寺。

或许某一天,西大寺遗址将会再次启动考古,以更大的投入、更科学的手段、更持续的周期探索更多的未知。而故城部分同样依然存在着许多待解的谜题,比如城池毁弃的具体时点、城内及周边是否可能发现墓地或文字材料等。

“北庭故城遗址的问题还有很多,我们只是知道了一点点,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未知的。我觉得,相关的考古工作至少还能做五十年。”郭物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刊发于《中国新闻周刊》2025年第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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