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系辞》有云：“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自古以来，星辰运转，山河气象，乃至人身之上小小的纹路与气色，都被认为是天道意志的显现。
明君圣主，身边必有能“象之”的奇人，上观天心，下察人命，以卜国运兴衰。
然，天机，不可尽泄。有时，那洞悉未来的只言片语，带来的并非祥瑞，而是足以让江山动荡、血流成河的无边杀机。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李世民，首次召见名动天下的相师袁天罡，本欲一窥大唐万世之基，却不料，袁天罡竟从这位千古一帝的龙颜之上，看到了一抹，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不祥的阴影。
01.
贞观六年，长安，大明宫。
紫宸殿内，香炉里飘着袅袅的龙涎香，气氛庄严，又带着一丝无形的压迫。
新任太史令李淳风，与他亦师亦友的蜀中奇人袁天罡，正躬身立于殿下，接受着九五之尊的审视。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见当今的天子，唐太宗李世民。
李世民，刚刚通过“玄武门之变”，登基不过数年，却已然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此刻，他身着龙袍，端坐于御座之上，虽不发一言，那股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的、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便足以让百官战栗。
“袁天罡。”
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回响。
“朕听闻，你有‘相人’之术，能从人面之上，断其一生荣辱，生死祸福。今日，你便抬头，为朕相上一相。朕想知道，我大唐的国运，还能绵延几许？”
“臣，遵旨。”
袁天罡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目光，第一次，与那位端坐于权力之巅的帝王，正式交汇。
只看了一眼。
袁天罡那张素来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著称的老脸，竟在瞬间，“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
一股寒意，从他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在他那双能看透世人命理的眼中，李世民的面相，尊贵到了极点！天庭饱满，龙准凤目，乃是万中无一的“真龙天子”之相。周身，更有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紫气环绕，那是国运昌隆，盛世开启的征兆。
可在那耀眼的紫气深处，在那象征着“子嗣”与“传承”的宫位之上，竟……竟缠绕着一缕，比墨还黑，比发丝还细的、若有若无的“黑煞”！
那黑煞，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带着弑亲的怨毒，与玄武门上空的冤魂，遥相呼应！
这是……这是“骨肉相残，血脉倒悬”的大凶之兆！
“如何？”李世民的目光，锐利如鹰，“你看出了什么？”
袁天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知道，自己若说出半句真话，恐怕，今日，便走不出这座紫宸殿了。
他连忙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惊骇，用一种尽量平稳的声音，躬身答道：“陛下龙颜，乃是前无古人之贵相。臣所见，唯有‘万国来朝，千秋万代’八个字。大唐国运，必将如日中天，绵延不绝！”
李世民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赏赐之后，袁天罡与李淳风，终于得以，从那令人窒息的大殿中，退了出来。
刚一走出殿门，袁天罡便一把，死死地抓住了李淳风的胳膊，他的手，因为恐惧，还在微微颤抖。
“淳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又无比地急促。
“出大事了！我刚才，在陛下的脸上，看到了……看到了‘玄武门’的影子！”
02.
李淳风闻言，脸色也是一变。
他深知袁天罡的相术，已入化境，绝非虚言。
“天罡兄，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袁天罡的额上，满是冷汗，“那黑煞，直指子嗣宫！我担心……我担心，陛下的诸位皇子之中，恐有……恐有不臣之心！玄武门之祸，怕是要重演啊！”
李淳风的心，沉入了谷底。
当今陛下，最忌讳的，便是“玄武门”这三个字。若此事当真，那将不是简单的宫廷内斗，而是会动摇整个大唐根基的滔天巨浪！
“此事，单凭相术，不足为凭。”李淳风当机立断，“今夜，我便上司天台，夜观星象，以卜天机！你我，分头行事！”
说完，二人匆匆分别。
是夜，月凉如水。
长安城最高的建筑——司天监的观星台上，李淳风独自一人，立于浑天仪之前。
他拨动星盘，口诵咒诀，将自己的心神，沉入那无尽的星海之中，开始为大唐的国运，以及当今的天子，推演命盘。
星象，很快便显现了出来。
正如袁天罡所言，那颗代表着帝王的“紫微星”，此刻，正大放光明，璀璨夺目。
然而，在紫微星的周围，那片代表着诸位皇子的星域之中，一颗不起眼的伴星，竟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淡淡的血光！
不仅如此。
这颗伴星，正循着一个极为凶险的轨迹，缓缓地，朝着另一颗更为明亮的、代表着“太子”的星辰，靠近。
其星轨，竟与当年“建成、元吉”二星，在玄武门之变前夜的轨迹，如出一辙！
而最让李淳风感到毛骨悚然的是——
这一次，那颗带着血光的伴星，其最终的目标，不仅仅是“太子星”。
它的轨迹，在吞噬了“太子星”之后，竟……竟隐隐地，指向了那颗至高无上的，紫微帝星！
“这……这是‘子星犯帝’的绝凶之兆！”
李淳风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龟甲，都险些失手滑落。
就在他心神剧震，准备记录下这惊天发现之时。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李太史，不知，您从这星象之中，看到了什么，能让您如此失态啊？”
李淳风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穿太监服饰，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小太监，正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刚刚绘制的星盘！
“你是何人？！”李淳风厉声喝道。
“奴婢，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那小太监，发出了一声夜枭般的笑声，“殿下，也对这天象，很感兴趣呢。不如，请李太史，随我走一趟，亲自，为殿下解说一番？”
李淳风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自己，已然卷入了宫廷斗争的漩涡中心！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刚刚绘制的、最关键的星盘，悄悄收入袖中。
“公公说笑了。太子殿下召见，岂敢不从？只是，这观星台风大，待我取件外衣，便随公公同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向后退去。
那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不必了！李太史，还是现在就上路吧！”
话音未落，他竟从袖中，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如同毒蛇出洞一般，朝着李淳风的心口，狠狠刺来！
03.
在李淳风夜观星象，遭遇生死危机之时。
袁天罡的府邸，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当朝太子，李承乾，竟亲自设宴，邀请袁天罡赴宴。
宴席，设在东宫的丽正殿，极尽奢华。
太子李承乾，坐在主位，频频向袁天罡敬酒，态度，谦恭到了极点。
“先生之名，承乾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是仙风道骨，神仙中人。”
袁天罡只是淡淡一笑，饮下一杯酒，并不多言。
他知道，这绝非一顿普通的宴席。
酒过三巡，李承乾屏退了左右的宫女，状似无意地问道：“先生，孤听闻，相术之中，有‘五行生克’之说。不知，孤与几位皇弟，譬如魏王泰，或是晋王治，谁的‘命格’，与父皇，更为相合一些呢？”
话音一落，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袁天罡心中一凛。
他知道，这是太子在试探他，也是在逼他“站队”！
他抬起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陪坐在一旁的魏王李泰，与年仅九岁，还显得有些稚嫩的晋王李治。
只一眼，他心中的惊骇，便又加深了几分。
太子李承乾，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却隐隐带着一丝戾气，其“父母宫”，更是色泽暗沉，与白日里，他从李世民脸上看到的那缕黑煞，如出一辙！
而那位素以“才华横溢”著称的魏王李泰，面带微笑，眼神之中，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如同豺狼般的野心。
此二人，皆是“非善”之相！
袁天罡的心，越来越沉。
可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个，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晋王李治身上时。
他，却微微地，愣住了。
这孩子的面相，温润如玉，看似懦弱，毫无锋芒。
可袁天罡，却从他那看似平和的气场之中，隐隐地，看到了一丝……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女子的“凤气”！
那“凤气”，并非源自于他自身，而是，仿佛被什么人，给“嫁接”了过来。
袁天罡的心中，瞬间，闪过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着太子，躬身答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身系万民。臣不敢妄议龙子凤孙之命格。唯有‘忠孝’二字，方是与陛下，最相合之‘命格’。”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捧了太子，又什么都没说。
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宴席，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
走出东宫的那一刻，晚风袭来，袁天罡，只觉得，遍体生寒。
04.
袁天罡，怀着满腹的心事，和对李淳风的担忧，连夜，赶往了司天监。
当他登上那座高耸的观星台时，心，瞬间，凉了半截。
只见，观星台之上，一片狼藉。
浑天仪，被人推倒在地。星盘，碎裂了一角。地上，还残留着几滴，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李淳风，不见了踪影。
“淳风！”
袁天罡的心中，涌起了滔天的怒火与恐惧。
他知道，李淳风，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人，灭口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他与李淳风，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窥见了皇室最大的秘密，如同，将头，伸进了虎口之中。
他们，必须尽快，给皇帝一个“交代”！
冲进皇宫，告诉李世民：“陛下！您的儿子们，都想学您一样，杀了兄弟，再杀了您，然后当皇帝？”
袁天罡毫不怀疑，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个瞬间，自己的人头，就会落地。
而后，暴怒的、多疑的李世民，必定会掀起一场，比“玄武门之变”，更为惨烈的，骨肉相残的血腥清洗！
袁天罡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
一个大胆的、足以称得上是“欺君罔上”的计划，在他的心中，慢慢形成。
必须，要有一个“谎言”。
一个，足够分量，能让李世民信服，又能将他那猜忌的目光，从自己的儿子们身上，引开的“谎言”！
一个，能解释“黑煞”，又能解释“子星犯帝”的，完美的“谎言”！
他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了晋王李治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凤气”。
他又想起了，近来，宫中，一个姓“武”的才人，正日益受宠。
一个绝佳的“替罪羊”，一个完美的“谶语”，在他的心中，渐渐成型。
“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这个预言，足够惊悚，足以引起帝王的重视。
但它，又是一个，发生在“三世之后”的、遥远的威胁。
它能让李世民，将注意力，从眼前的儿子们，转移到那虚无缥缈的“女主武王”身上去。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05.
夜，已深。
观星台上，袁天罡，独自一人，负手而立。
他仰望着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无尽杀机的星空，将那个他刚刚编织出的、用以“偷天换日”的谎言，在心中，反复推演。
他知道，此计，凶险万分。
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可为了挚友的安危，为了大唐的安宁，他，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扶着墙壁，从观星台的暗处，艰难地，走了出来。
正是李淳风！
只见他，脸色惨白，衣衫之上，满是血迹，腹部，更是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淳风！你……你没死！”袁天罡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差……差一点……”李淳风的嘴唇，毫无血色，“若不是我，用师门秘法，假死脱身……恐怕，早已……早已被投入乱葬岗了。”
他拖着伤体，一步步走到栏杆前，将一张从袖中取出的、带着血迹的纸条，塞到了袁天罡的手中。
袁天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字迹因主人的虚弱而微微颤抖。
看清这八个字，袁天罡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比天上的月光还要苍白。
他猛地抓住李淳风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这……这才是你真正看到的东西？你竟瞒着我！”
李淳风惨然一笑，虚弱地靠在栏杆上，望着满天星斗，缓缓说道：“天罡兄，我若早说，你我今日，早已是刀下之-鬼。”
“现在，你我必须将那个真正的谶语，用一个弥天大谎，永远地埋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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