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秀英死死抓住王医生的白大褂,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声音尖利得划破了走廊的寂静。
“他身体那么好,每天跑五公里,比年轻人都精神!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
她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像一头护犊的母狮,只是她要守护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01
清晨四点半的闹钟,比城市的第一缕光还要准时。
闹铃是那种最原始的机械声,刺耳,急促,不给人一丝赖床的余地。
曹建军的眼睛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睁开了,没有丝毫混沌,清亮得像是已经醒了很久。
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把闹钟按掉,动作轻缓,生怕吵醒身边的妻子李秀英。
李秀英其实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睛,感受着丈夫起身带来的微小气流。
这二十年来,曹建军的生活就像这台老式闹钟一样,精准,刻板,从不偏移。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晕,勾勒出他健硕的轮廓。
五十八岁的曹建军,没有同龄人常见的啤酒肚,也没有松垮的肌肉。
他的背影挺拔,肩膀宽阔,小腿肌肉线条分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李秀英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这头豹子,实在是太紧绷了。
曹建军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他瞬间彻底清醒。
镜子里的人,面容算不上英俊,却透着一股子超越年龄的刚毅。
眼角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眼神中的光芒,却比许多年轻人还要锐利。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这是对自己数十年如一日自律的肯定。
他换上了一套专业的运动装备,压缩裤,速干衣,脚上是一双价格不菲的跑鞋。
这些装备比他平时穿的衣服还要讲究,每一件都是他精心挑选的。
他走到客厅,开始做拉伸运动,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压腿,扩胸,转体,每一个关节都被充分活动开。
李秀英披着衣服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老曹,今天天儿不好,要不就在家歇一天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曹建军停下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生命在于运动,一天都不能停。”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再说了,这点风算什么,想当年我在厂里带队的时候,下着雪我们都照样搞拉练。”
他又开始沉浸在过去那些峥嵘岁月里。
李秀英知道,劝不动了。
每次她想让他休息,他都会搬出这些话来。
她只好走进厨房,给他准备运动后要喝的温水和早餐。
曹建军戴上运动手表,按下了开始键,屏幕亮起,显示出心率和配速的初始数据。
他推开门,一股夹杂着湿气的冷风灌了进来。
天色依旧是深沉的墨蓝色,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晨独有的凛冽,随后迈开脚步,汇入这片寂静的黎明。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
李秀英站在窗边,看着丈夫离开的方向,心头那股莫名的担忧又涌了上来。
她总觉得,老曹这不是在锻炼,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打卡的任务,一种近乎自虐的仪式。
曹建军的呼吸平稳而有力,每一步的节奏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手表上的数据在他眼中跳动,像是一串串悦耳的音符。
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掌控自己的身体,掌控自己的生活。
小区里的保安老张打着哈欠打开岗亭的窗户,正好看到曹建军跑过。
“曹哥,又这么早啊!”
老张热情地打着招呼。
曹建军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打乱自己的呼吸节奏。
在他看来,锻炼的时候说话,会泄了那口气。
老张对此也习惯了,他笑着摇摇头,这位曹哥,真是个“狠人”。
路上开始有早起的环卫工人和赶早市的菜贩。
他们看到曹建军矫健的身影,都会投来或惊奇或敬佩的目光。
“瞧瞧人家这身体,快六十的人了,比小伙子还棒。”
“是啊,天天都见他跑,风雨无阻,真有毅力。”
这些议论声,曹建军听在耳里,心里感到一阵舒畅。
他认为这就是他应得的赞誉,是他用汗水换来的勋章。
02
退休前的曹建军是厂里的中层领导,管着一个车间,说一不二。
退休后,他把这种严苛的管理作风,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几点起床,几点锻炼,几点吃饭,几点看报,都精确到分钟。
儿子曹斌总说他活得太累,像个机器人。
曹建军却嗤之以鼻,认为儿子是被安逸的生活腐蚀了,不懂得生命的真谛。
他坚信,人就像一部机器,只有不断地运转和保养,才能避免生锈和报废。
今天的目标是五公里,这是他的常规距离。
第一公里,热身。
第二公里,提速。
第三公里,保持。
第四公里,冲刺。
第五公里,放松。
他脑子里清晰地规划着每一步。
跑过两公里后,他的身体微微出汗,一种畅快的感觉从脚底升起,传遍全身。
多巴胺开始分泌,让他感到愉悦和兴奋。
他超过了一个同样在晨跑的年轻人,年轻人气喘吁吁,他却面不改色。
这种超越的感觉,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强大。
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跑二十年,跑到八十岁。
跑到小区门口的公园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一些早起的老人正在打太极,动作缓慢而悠闲。
曹建军从他们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心里甚至有一丝不屑。
他觉得那种软绵绵的运动,根本算不上锻炼,只是在消磨时间。
要锻炼,就要出汗,就要挑战极限,就要让心跳加速。
这是他信奉的准则。
三公里,四公里……
手表上的数字在稳步增加,他的心率也保持在一个他认为完美的区间。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他准备进入最后一公里的冲刺阶段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袭来。
不是疲惫,不是肌肉酸痛,而是一种发自胸腔深处的挤压感。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停下脚步,想弯下腰喘口气,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困难。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试图呼救,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公园里的太极老人,远处的路灯,灰白色的天空,都变成了一团团混乱的色块。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他摔在了冰冷的塑胶跑道上。
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晨练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几秒钟后,人群炸开了锅。
“哎呀!有人摔倒了!”
“快!快去看看!”
“快打120!”
人们围了上来,看到曹建军脸色青紫,嘴唇发黑,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个刚刚还被他们羡慕的“健康标兵”,此刻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由远及近,刺耳而绝望。
李秀英接到电话的时候,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甚至没听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只听到了“医院”、“抢救”这几个字。
她疯了一样冲出家门,连外套都忘了穿。
当她和匆匆从外地赶回来的儿子曹斌一起站在抢救室门口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嗜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和死亡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李秀英不停地祷告,求遍了她所知道的满天神佛。
曹斌则靠在墙上,一言不发,拳头攥得发白。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亮着红灯的房间,和那个永远精力充沛、声如洪钟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沉重。
李秀英和曹斌立刻冲了上去。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我爱人他……”
王医生看着他们焦急而充满希冀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道:“我们尽力了。”
“病人是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跳就已经非常微弱了。”
“请你们……节哀。”
短短几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母子二人的心上。
李秀英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身体一软,就要倒下去。
曹斌赶紧扶住她,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秀英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脱儿子的搀扶,冲到王医生面前。
她死死抓住王医生的白大褂,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声音尖利得划破了走廊的寂静。
“他身体那么好,每天跑五公里,比年轻人都精神!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
她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像一头护犊的母狮,只是她要守护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王医生没有挣脱,任由她抓着,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家属总是无法接受一个看似健康的人会突然离去。
曹斌拉着母亲的胳膊,泣不成声:“妈,你冷静点,妈……”
李秀英不听,只是反复地念叨着:“不可能,他那么爱锻炼,每天都锻炼……”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整个走廊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绝望的哭声。
03
王医生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他们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但他作为医生,有责任让他们明白真相。
他将母子二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递过去一杯水。
“阿姨,您先冷静一下。”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秀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王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转身从护士站拿来了曹建军的急诊病历。
他指着上面的心电图和各项指标,表情严肃。
“从医学上讲,导致他猝死的直接原因,是大面积心梗。”
“但是,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如此健康,坚持锻炼的人,会发生这么严重的心梗?”
他把问题抛了出来,也问出了曹斌和李秀英心中最大的困惑。
曹斌擦了擦眼泪,沙哑着嗓子问:“医生,到底为什么?”
王医生看着悲痛欲绝的母子,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调出了曹建军的病例和急诊记录,指着上面的一些数据,缓缓开口。
“锻炼本身是好事,但错误的习惯,比不锻炼更可怕。”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看着李秀英。
他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李秀英听到这个问题,瞬间愣住了。
她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嘴唇微微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