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由上海电影集团指导、上海电影技术厂主办的“法国经典电影修复展”,将在上海影城SOHO落下帷幕。连同此前两部国产电影的胶片放映,本次中外电影修复展不仅有面目一新的经典作品亮相,影展配套的展览、导览、讲座等活动也拓宽了观众的知识视野。
相信很多观众已经深谙所谓的电影修复,不仅局限于画面,音轨的处理也同样重要,堪称是整个修复过程中最具技术性与艺术性的环节之一。受益于此,本次展映影片中那些出自影史留名的大家之手的配乐,才能令观众在大饱眼福的同时,还能大饱耳福。
《瑟堡的雨伞》:全唱式电影的开山之作

首先不得不提的就是《瑟堡的雨伞》(Les parapluies de Cherbourg)。这部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全片没有一句对白,所有台词都用唱的。这种介于歌剧与歌舞片的全唱式电影属于本片导演雅克·德米前无古人的独创。所谓“配乐”,一个“配”字就说明了音乐元素在整部电影中的定位。然而,对于《瑟堡的雨伞》而言,这点并不成立,音乐实打实是它的语言和灵魂。
作曲家米歇尔·勒格朗(Michel Legrand)为《瑟堡的雨伞》谱写的音乐,撑足全片90分钟,人物情感的推进完全依赖不同的主题旋律。从小接受严苛古典乐训练、青年时期又叛逃爵士乐的他,将浪漫主义的和声与爵士的转调技巧结合起来,形成既优雅又流畅的法式风格。勒格朗曾在影片上映当年(1964年)的一次访谈中指出:“我既不想要歌剧的厚重感,也不想要爵士的随性。我要的是一种既能唱出爱情,又能呼吸现实的音乐电影语言。”
片中最能体现他的创作追求的就是反复出现的主题曲“我将永远爱他”(Je ne pourrai jamais vivre sans toi)。在小情侣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幕中,先由弦乐引出为凯瑟琳·德纳芙代唱的丹妮尔·里卡利(Danielle Licari)的唱段,表现两人爱情的真挚;继而加入竖琴,烘托浪漫的氛围;到男女一唱一和的段落,提琴连弓滑行的低音和颤音反复,突显两人难以平复的心绪;最后“mon amour”的高潮中再加入沉郁的小号,暗示有情人终难成眷属。整首曲子悠长回转,哀婉动人又朗朗上口,难怪后来被以英语歌词翻唱,成为20世纪法国电影音乐中最具辨识度的主题之一。
《怒海沉尸》:《教父》之前的西西里传说

说完了米歇尔·勒格朗的代表作《瑟堡的雨伞》,不妨再来一听在电影配乐领域地位不输他的意大利作曲家尼诺·罗塔(Nino Rota)为本次展映影片《怒海沉尸》(Plein soleil)所做的贡献。外界通常会把尼诺·罗塔与意大利导演费里尼合作的作品以及为科波拉的《教父》所做的配乐视为他的代表作,但这并不意味着《怒海沉尸》不值一提。
对于导演雷内·克莱芒、主演阿兰·德龙以及配乐尼诺·罗塔而言,1960年问世的《怒海沉尸》都是一部意义微妙的作品。特吕弗的首部长片《四百击》已经在前一年上映了,就在《怒海沉尸》上映的六天之后,戈达尔的首部长片《精疲力竭》也将问世,时代精神的遽变近在眼前,雷内·克莱芒亟需一部作品证明革命小将不屑一顾的“老爹电影”并非一无是处。
彼时的阿兰·德龙已经演了不少配角,他的英俊的外貌、迷人的蓝眼睛有目共睹,但24岁的他还没轮上挑大梁。原本,克莱芒另有中意的演员扮演主人公雷普利,而阿兰·德龙被安排饰演被沉尸的富家子弟菲利普,也就是说,故事进展到一半就没他什么事了。然而,他坚持表示自己想演雷普利,最后靠着克莱芒太太的力挺,成就了他演员生涯的第一部代表作。
至于尼诺·罗塔,彼时他也远非世界影坛无人不晓的配乐大师,只不过在前一年刚刚凭借费里尼的《大路》有了点名气。由于《怒海沉尸》的故事发生在意大利,他才受雷内·克莱芒之邀来写电影的音乐。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他还从来没有为惊悚片写过音乐。好在导演克莱芒本人也对这部作品另有定义,他曾说过:“《怒海沉尸》并不是惊悚片,它只是具有那种氛围而已。”于是,尼诺·罗塔也放开手脚,为它创作了极具分裂感的配乐。
这一点从影片一开场就有所体现。先是奏响影片同名的主题曲,管弦乐带来的变奏主题营造出紧张的气氛。之后,随着斗兽场、西班牙广场等意大利地标照片的入镜,音乐马上转为欢快轻盈的塔兰泰拉舞曲,并且由最富意大利民族风情的乐器曼陀铃来演奏。而突显尼诺·罗塔个人风格的配乐则是菲利普和雷普利前往西西里蒙吉贝罗港口小镇寻找玛姬时的那段哀婉的曼陀铃主题旋律。或许因为都是以西西里为故事背景,甚至能从这支曲子中品出12年后诞生的《教父》主题旋律的雏形。
雷内·克莱芒曾担任《美女与野兽》的副导演,因此深受让·考科多运用配乐时遵从的“偶然同步法”的影响,即一段音乐无须专为某一段情节而生,放在另一处场景下使用,便能产生新的意义。具体到《怒海沉尸》中,蒙吉贝罗主题旋律在影片末尾尸体被发现、雷普利的罪行即将曝露之际,再度响起,不过这回换成乐器组合更为丰富的交响乐团演奏的版本。虽然影片最后没有呈现雷普利被捕的画面,但这段音乐渲染的气氛就仿佛他的人生即将走向尽头,与影像上的留白相互映照。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魔性的呓语

虽然前文提到配乐对于一部电影而言往往处于配角地位,但存在感超越电影本身的配乐也不是没有,本次影展中克劳德·勒鲁什执导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Un homme et une femme)就是绝佳的范例。常有人言:即便忘了这部电影讲什么,也忘不了配乐大师弗朗西斯·莱(Francis Lai)的配乐。
跟那个时代的配乐家通常以大型交响乐团为演奏班底不同,弗朗西斯·莱采用的配器往往非常简单,通常就是他本人弹奏的钢琴、吉他、小提琴、大提琴、轻型打击乐器外加一台电风琴就能搞定所有音乐。而如此轻装上阵的组合似乎也赋予他的作品一种轻盈的质感。卡尔维诺说,文字应该脱离重力的束缚,像风中的丝线一样自由;弗朗西斯·莱则借着音乐做到了这一点。
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里,弗朗西斯·莱将法国香颂和拉丁风情的Bossa Nova相融合,突显了暧昧、梦幻的氛围。尤其是影片的主题旋律可谓相当魔性,如同呓语般反复吟诵的“da-ba-da-ba-da”对应两人在爱情萌芽阶段彼此试探,无法言明又不忍放手的暧昧状态。这首过耳难忘的曲子问世至今已有300多个翻唱版本。
日后,弗朗西斯·莱在老友阿兰·德龙的说服下,为好莱坞影片《爱情故事》撰写配乐,并以此赢回一座小金人。不过,相信在很多影迷及乐迷的心目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是他更具个人风格的作品。
《红圈》:梅尔维尔的无影手

作曲家虽有创作权,但一部电影的配乐该如何安排,终究还是导演说了算。有像克劳德·勒鲁什这样不在乎配乐的存在感超越影像的导演,也有像让-皮埃尔·梅尔维尔这样绝对不允许配乐僭越的导演。
本次展映的梅尔维尔作品《红圈》(Le cercle rouge)的配乐出自音乐家艾瑞克·德马尔桑(Éric Demarsan)之手,两人还合作过《独行武士》(弗朗索瓦·德·鲁拜克斯作曲,德马尔桑担任指挥)以及《影子部队》。能跟性格古怪、作风专制的梅尔维尔合作三次,殊为不易。
德马尔桑曾在采访中透露,“梅尔维尔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百叶窗总是关闭的。我们当然会谈论电影和我对音乐的进展,但也会聊爵士和美国流行音乐。仅仅出于娱乐,他会给我放朱迪·加兰的《Can't Give You Anything But Love》或斯蒂凡·格拉佩里(Stéphane Grappelli)的演奏……于是,这段关系发展成了友谊。有一天我提到平克•弗洛伊德,他就生气了,‘你疯了,德马尔桑先生,那根本算不上音乐!’”
更为重要的是,梅尔维尔自己也懂音乐,家里配有电风琴,还是约翰·刘易斯主导的“现代爵士四重奏”乐团的铁杆粉丝。他会要求德马尔桑在创作配乐前,多听听前者的唱片,因此《红圈》的配乐中也带有显而易见的爵士四重奏的基调。
不过,再怎么是他欣赏的音乐风格,梅尔维尔也坚持音乐必须服务于画面,决不可喧宾夺主,主要功能在于增强心理张力。比如《红圈》中,当警察大部队在树林里地毯式搜捕逃犯时,便以打击乐烘托出压迫的气氛;两位主人公结伴逃亡时,又以弦乐和低音铜管突显速度感。
因为梅尔维尔的影像风格追求凝练、克制与冷感,所以为其服务的配乐自然也毫不突兀,甚至观众很难意识到配乐的存在,但又确实在音乐的潜移默化下,沉浸到了画面之中。
《没有面孔的眼睛》:心理恐怖片配乐之滥觞

要说上世纪在好莱坞发展最成功的法国配乐家,恐怕非莫里斯·雅尔(Maurice Jarre)莫属。他曾凭借《阿拉伯的劳伦斯》《日瓦戈医生》《印度之行》三度赢得奥斯卡奖,其他作品如《死亡诗社》《人鬼情未了》《云中漫步》等也是备受好评。不过,要说他还未走出国门前的早期代表作,乔治·弗朗叙执导的《没有面孔的眼睛》(Les yeux sans visage)绝对排得上号。
《没有面孔的眼睛》不论是片名还是故事听上去都有些惊悚:生物学教授为了意外毁容的女儿克里斯蒂娜,从别的女性脸上剥下皮肤用于移植。然而,莫里斯·雅尔向来主张配乐与角色的情绪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他为这部影片创作的配乐也与其阴森的故事南辕北辙。
比如影片的同名主题旋律采用华尔兹圆舞曲形式,由管风琴、手风琴、木琴和小号演奏,营造出仿佛在游乐场坐上旋转木马的欢快气氛。而在克里斯蒂娜的主题中,莫里斯·雅尔采用弦乐和音色较钢琴更清脆明亮的钢片琴演奏,突出纯真浪漫的氛围,象征她既是受害者,又是罪恶的源头。
莫里斯·雅尔为《没有面孔的眼睛》所写的配乐也被视为心理恐怖片配乐的里程碑,对后来者(比如大卫·林奇的御用配乐家安哲罗·巴达拉曼提)影响深远。
《碧海蓝天》:合成器的蓝色冥想

在本次修复影展中,由吕克·贝松执导、诞生于1988年的《碧海蓝天》(Le grand bleu)是最年轻的作品。这部影片的配乐方式也与其他几部完全不同,贝松的固定合作伙伴埃里克·塞拉(Éric Serra)完全采用合成器和电音构建出大海空灵幽冥的意境。
无疑潜水与友情是这部作品的主题,但埃里克·塞拉谈到影片的配乐创作时曾表示,“我不想写成英雄式的潜水音乐,而是要让人听到深海的孤独。”因此,乐曲中有大量低频波动音打底,且音符的衔接非常缓慢;整体的旋律简洁又富有延展性,仿佛海水的起伏;间或出现的打击乐则模拟海下的人的心跳声,体现出人与自然的交融。
影片的原声大碟曾在法国大卖超300万张,日后又出过双碟的版本,可算是全球各地原声音乐爱好者必收的一部作品。
附:11月1日-2日“法国经典电影修复展”排片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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