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我推开家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落地窗里,静静地淌了进来。
妻子林晚,应该是像往常一样,在卧室里,用她那种特有的、充满仪式感的方式,关着灯,等我。
我笑了笑,心里,因为她这份浪漫而变得柔软。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果然,床上,有一个模糊的、侧躺着的轮廓。
我俯下身,凑了过去,带着一丝歉意和满腔的爱意,吻上了她的嘴唇。
可就在双唇相接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对!
熟悉的发香,熟悉的香水味,都是林晚的味道。
但是,这个吻的感觉,不对!
嘴唇的形状,厚薄,都和林晚,有着极其细微的、但我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年的丈夫,却能在一瞬间就分辨出来的,差异!
我猛地就要撑起身子。
可就在这时,那具本该属于妻子的、柔软的身体,那双本该推开我的手臂,却突然,主动地,用力地,环住了我的脖子。
她把我,抱得更紧了。
那是一个,充满了绝望和祈求的,沉默的拥抱。
01
我叫何叙,三十六岁,是望江大学的一名文学系老师。
我的妻子林晚,三十五岁,经营着一家小有名气的当代艺术画廊。
我们的家,在望江市一个名叫“梧桐里”的小区。人如其名,这里绿化很好,安静,住户也大多是像我们这样,从事文化或艺术相关工作的人。
在外人眼里,我们的婚姻,是一首完美的现代诗。
我们有共同的审美,共同的爱好,能从黑格尔聊到村上春树,也能为了一幅画的色彩,争论一个下午。
我们的家,被林晚布置得像一间艺术品。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摆设,都恰到好处。
只是,再完美的诗,读久了,也会失去最初的韵律和激情。
我们结婚十年,早已没了当初那种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热恋感。爱情,渐渐地,变成了亲情,变成了习惯。
尤其是最近半年,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一种疏离。
我们之间的话,变少了。
晚上,也常常是各自捧着一本书,或者一台电脑,背对着背,在沉默中睡去。
我心里,有些失落。
我知道,林晚最近很累。画廊正在筹备一个重要的秋季展览,她忙得脚不沾地。
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怀念过去。
怀念她曾经,总喜欢玩一些浪漫的小花样。
比如,她最喜欢的那个,名叫“褪去视觉,用心感受”的游戏。
她会提前洗漱好,躺在床上,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一盏香薰蜡烛。然后,等我深夜备完课,回到卧室。
“我关灯等你。”
这是她发给我的,专属的暗号。
我会在黑暗中,找到她,亲吻她。她说,褪去了视觉的干扰,恋人之间的触碰和感知,才会变得,格外清晰和深刻。
我曾经,很迷恋这个游戏。
但,这个游戏,我们,也已经,快半年,没有玩过了。
02
改变,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
林晚的“反常”,是从那些神秘的电话开始的。
她的手机,开始频繁地响起。而且,每次,她都会下意识地,看我一眼,然后,拿着手机,快步地,走到阳台上去,关上推拉门。
我能隔着玻璃,看到她讲电话时,那紧锁的眉头,和焦虑的神情。
有一次,我给她端了杯水过去,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转过身,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谁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哦……画廊的,一个合作方。”她的回答,有些语无伦次,“催……催作品呢。”
我没有再问。
我是个男人,我了解自己的妻子。
林晚,她不擅长撒谎。
除了电话,还有一次更奇怪的。
我替她,整理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时,发现了一笔奇怪的消费记录。
一张,往返于望江市和邻省一个叫“安陵”的小县城的,高铁票。
时间,就在上周三。
可我清楚地记得,上周三,她说她要去市郊的一个艺术家工作室,拜访一位老画家。
“你……上周三,去安陵了?”我拿着账单,问正在插花的她。
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转过身,对我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的,温柔的笑容。
“是啊,忘了跟你说了。”她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轻描淡写地解释,“本来是约了王老先生,可他临时有事。正好,我听说安陵那边,有个很有意思的青年陶艺家,就顺便,拐过去看了一眼。”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可我的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却因为她那过于完美的解释,而扎得,更深了。
她的情绪,也变得,喜怒无常。
有时候,她会突然,变得对我,格外地,黏人。
会在我深夜工作的时候,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背上,久久不语。
有时候,她又会,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梧桐树,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眼神空洞,像丢了魂一样。
我开始担心。
我以为,她是工作压力太大,甚至,是患上了抑郁症。
03
更多,更具体的“证据”,开始,一点点地,浮出水面。
一个周五的晚上,她说是画廊有晚宴,会很晚回来。
可不到九点,她就回来了。
我闻到,她身上,除了她惯用的那款,带着淡淡栀子花香的香水味之外,还混杂着一股,很淡的,却很清晰的,消毒水的味道。
像是,医院。
“怎么这么早?”我一边帮她拿着包,一边问道。
“不舒服,头晕,就提前回来了。”她换着鞋,脸色,确实有些苍白。
“去医院了?”我关切地问。
“没有。”她立刻否认,“就是有点低血糖。可能是今天太累了。”
可第二天,我在替她收拾换下来的风衣时,却从她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张,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停车缴费单。
时间,就是昨天晚上,八点半。
她对我,撒了谎。
还有一次,更让我感到不安。
周末,我们俩,难得都有空。我想带她去看一场新上映的文艺电影,那是我们过去,最喜欢的约会方式。
她却说,她约了一个艺术家朋友,喝下午茶。
我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多想。
可那天下午,我正好有事,路过她和朋友约定的那家咖啡馆时,却只看到,她一个人,和一个穿着打扮,都很陌生的女人,坐在那里。
那个女人,看起来,比林晚要憔悴许多,眉眼间,充满了忧郁。
她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林晚的情绪,很激动。
我没有进去。我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看到,那个陌生的女人,最后,哭着,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口红,和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塞到了林晚的手里,然后,就起身,匆匆地,离开了。
而林晚,则拿着那两样东西,在原地,呆坐了很久。
晚上,我装作无意,问她:“今天下午,跟朋友聊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的回答,很平静,“就是聊了聊,最新的展览。”
她又一次,对我,撒了谎。
当晚,我在她的化妆包里,见到了那支口红。
不是她惯用的任何一个牌子,也不是她喜欢的豆沙色。
而是一种,极其艳丽的,带着侵略性的,正红色。
那根本,就不是林晚的风格。
我的心,彻底乱了。
秘密的电话,神秘的行程,来历不明的口红,和一个,她绝口不提的,神秘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块块混乱的拼图。
而我这个,自以为最了解她的丈夫,却连这些拼图的边缘,都触摸不到。
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往最坏的,那个方向,去想。
04
我无法再忍受这种,无端的猜忌和折磨了。
我决定,要跟林晚,好好地,谈一次。
我选在了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我提前,订了她最喜欢的那家法国餐厅。我还去她的花店,买了一大束,她最爱的,白色郁金香。
我想,在这样一个,充满纪念意义的夜晚,我们,应该能,坦诚地,面对彼此。
可那晚,林晚,却失约了。
我一个人,在餐厅里,从七点,一直等到九点半。
她才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带着浓浓的歉意。
“阿叙,对不起,对不起……画廊这边,临时出了点状况,我……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我捏着电话,看着眼前那束,已经开始微微打蔫的,白色郁金香,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挂了电话。
回到家,我把自己灌得半醉。
酒精,放大了我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我开始,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家里,寻找着她“背叛”我的证据。
我翻遍了她的衣柜,她的抽屉,甚至,是她藏在书房里的,那些旧日的信件。
结果,我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找到。
却在一个,她早就不用了的,旧手提包的夹层里,翻到了一包,开了封的,女士香烟。
——“寿百年”。
一种,带着薄荷味道的,极其纤细的香烟。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了。
林晚,是从来不抽烟的。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那包烟,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终于,“明白”了。
那些神秘的电话,那个陌生的女人,那支不属于她的口红,和这包,她藏起来的香烟……
我的妻子,林晚,那个我爱了,也信了十年的女人,她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她”。
第二天,她回来了。
带着一脸的疲惫和愧疚。
她给我,带了礼物,是一块我看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手表。
“阿叙,昨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从背后,抱着我,声音,软软的。
我没有推开她。
我只是,转过身,看着她,问了一句。
“林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随即,她的眼圈,就红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开始,歇斯底里地,指责我。
“何叙!我们在一起,快十五年了!你竟然,不相信我?!”
“我每天,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画廊,忙得像个陀螺!你就只会在那里,无端地猜忌我,怀疑我吗?!”
那场谈话,最终,在她的眼泪,和我的愧疚中,不了了之。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真的,想多了?
05
在那次失败的沟通之后,我和林晚,陷入了更深的,冷战。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隔着一条银河。
我能感觉到,她,也同样痛苦。
她开始,失眠。常常,半夜,一个人,跑到客厅去,坐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一个星期。
我快要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逼疯了。
那天晚上,我在学校,有一个很重要的学术报告,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身心俱疲。
我只想回家,结束这场可笑的冷战,只想,像从前一样,好好地,抱抱她。
我推开家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
我叫了一声:“小晚?”
没有人回答。
我心里一沉,以为,她又在客厅的沙发上,熬着夜。
可我走过去,沙发上,空无一人。
我松了口气,看来,她是回卧室睡了。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里面,同样,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的月光,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色的光晕。
我看到,床上,有一个人影。
她侧躺着,背对着我,盖着被子,似乎,已经睡熟了。
我的心,瞬间,就软了。
所有的疲惫,和这几天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终究,还是在等我。
甚至,还为我,玩起了我们之间,那个久违的,浪漫的游戏。
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爱意,涌了上来。
我迅速地,脱掉了外套,也钻进了被窝。
我从背后,轻轻地,靠近她。
能闻到,她发间,那熟悉的,栀子花的香气。
我俯下身,先是,吻了吻她裸露在外的,白皙的后颈。
然后,我凑到她的耳边,用我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呢喃道:“小晚,别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说着,我慢慢地,将她的人,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我。
在昏暗的月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脸。
我只能,凭着感觉,凭着记忆,吻了上去。
然后,我的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不对!
这个吻,不对!
她的嘴唇,比林晚的,要薄一些,也更柔软一些。
她的吻,带着一丝,我从未尝过的,淡淡的薄荷的清香。
最重要的是,她的回应。
那不是林晚式的,温柔的,缠绵的回应。
而是一种,带着生涩的、试探的、甚至是,微微颤抖的,回应!
这不是林晚!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猛地,就要弹开。
可就在这时,一双不属于林晚的、纤细的、却又异常有力的手臂,突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脖子。
她把我,抱得更紧了。
那个吻,也变得,更加,用力了。
那不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那是一个,充满了悲伤、绝望、和无尽的祈求的,一个,近乎于,溺水者求救般的,一个吻。
我彻底,懵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林晚,又在哪里。
我只知道,我,正躺在我自己的床上,被一个,和我的妻子,如此相像,却又如此不同的,陌生的女人,疯狂地,亲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