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是我三十岁儿子的大喜之日,二十名同乡镇的战友纷纷前来祝贺,让这场婚礼更加热闹非凡。
然而,当族里喜事的总管三叔发现礼单上我的20名战友无一人付礼钱时,他疑惑不解地对我说:“景山,难道这些人想来白吃白喝吗?”
三叔继续气愤地说:“我干了这些年的主事,还没见过喜事不付礼金的主,我看也不必安排他们吃席了!什么战友?这不就是些无赖吗!”我只是笑笑,安慰他说:“三叔,不能这样,今天可是我儿子的大喜日子,来的都是客,都要好好招待。”三叔悻悻地安排酒宴去了。
可当婚宴结束,客人们都走光了,我到酒店老板处结账时,他的一番话让我这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不禁眼里盈满了泪水。
回想起1980年,19岁的我与全镇20名适龄青年应征入伍,来到寒冷的隶属二炮的黑龙江嫩江农场,一待就是三年。由于我们文化程度低,大都初中毕业,还有个别小学毕业的,在已通过军校提拔军官的时代,没一人成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邻村一个叫吴乃刚的战友,在场里表现好积极上进,也仅入了党,转成志愿兵的事也由于种种原因最后成为了泡影。我们这群人,也就毫无悬念地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
1983年我们复员,家里已分田单工。那时也没什么战友聚会之说,只是战友间在春种秋收、家里盖房垒圈等大工程上互相帮忙干点活而已。战友们陆续结婚生子,老人的过世,乃至后来战友间子女的升学婚嫁等喜事丧亡人情世故,战友们还是互相来往着。但我却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圈子,成了局外人,几乎从未参加过这些人情往来。
主要原因是我家的情况太特殊。我母亲有眼疾,父亲哮喘得下不了地,还有两个挨肩的弟弟,5口人住两间草房,日子过得不成样子。又加之我们是个庞大家族,光亲叔就有5个,外戚自然也不少,再加上20个战友的人情往来,实在财力难以支撑。
因而,就连离我最近、也是最要好的战友中第一个结婚的吴乃刚大哥,我都不要脸面地没去参加他的婚礼。因为我想,去了第一个,就得每个战友都的去,这样的话,实在是无法应付。
后来,我向吴哥解释过这些事情,他也向战友们转述过我的情况,战友们也没几个怪我的,大都表示了同情和理解。
当时家里的当务之急是盖房,因为家里三条光棍要结婚,就得有三处新房。好在经过千辛万苦,一家人省吃俭用苦累奋斗,经近十年的努力,两个弟弟先后成婚,我最后一个在31岁时,好歹找了个女人,成为战友中结婚最晚的一个。
结婚时,战友们不计前嫌还都想前来贺喜,我婉言谢绝了他们。因家里实在贫困,无法招待他们。我与妻子并没正式办婚礼,只是登了记,去了趟县城购了点日用品和几件衣服就生活在了一起。
尽管这样,乃刚大哥和几个战友还都不忘给送来了两只暖水瓶、洗脸盆和被面枕巾枕套什么的,表示了祝贺。当时,我是既汗颜又感激。
后来,战友们纷纷山南海北地去打工挣钱,力图改变生活,我的两个兄弟也不例外。我做为家里的老大,只有在家种着几亩薄田,空闲里就近干些建筑活照顾着父母。
更让我闹心的是,我婚后第二年妻子生下的男孩,天然腿有毛病,还得四处寻医问药的治疗,日子过得艰难异常。随着经济的发展,眼看人们的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我家的日子还是一团乱麻。
从2014年,已经早就做了村支书的吴乃刚大哥,开始在我们的入伍纪念日——11月6号招集战友聚会。可每次聚会结束结账时,战友们纷纷抢着付账,唯独大家不接受我的付费。知道大家这是悲悯我,觉得我的日子过得苦累,他们完全可以承担这不大的费用。
我心里感激着他们,却实在没脸再去参加这一年一度的聚会了。到聚会这天,无论战友们怎么邀我,我都以各种理由拒绝。
上了岁数的我,建筑搬砖已力不从心,却发现这几年羊的行情不错,就弄了几只母羊饲养起来,逐渐的几年后就成了五六十头的羊群。好在价格一直坚挺,家庭收入也就提高了不少。重要的是腿有些残疾的孩子,高中毕业后,又学了五金电器修理,在镇上开了门头,虽挣不多少钱,可也总算自食其力。后来还与一个同样腿有些残缺的修裤脚拉链的女孩子有了感情,我们一家人商议着攒够了钱,在镇上买套房他们就成婚。
有一年,在接近我们入伍纪念日的前几天,吴乃刚找到我笑着说:“景山,今年的战友聚会,我们商议着到你家来,你宰上一只羊,我们边喝羊汤边唠嗑,你看行不行,不会舍不得吧。”
我虽无法说出拒绝的理由,当即就答应了,心里却又有些不情愿地想着:吴哥呀,一只七八十斤的羊就一千多呀,我虽请你们应该,可我的情况不同啊,我还有个残疾的孩子等钱用啊。
聚会那天,我宰了一只80斤的肥羊,炖煮在大锅里,战友们带着菜蔬酒水赶来,喝着羊汤,叙友情话沧桑,其乐融融地玩上一整天真是惬意。
临走都坚持留下300的400的,最少的200块,买3头羊的钱也足够了,而且连着3年都是这样,直到出了口罩问题不能聚餐为止。这我才明白,这是战友在间接地帮助我,除了心里感到热呼呼的外,也为以前的小肚鸡肠、狭隘吝啬羞愧的无地自容。
对于我的儿子成婚,请不请战友的问题上我纠结了很长时间。觉得他们帮助了我不少,不请他们真有点不近人情,心里很不得劲。请他们吧,人家要出礼钱的,人家孩子的婚嫁咱又没到场,更没奉一分的礼金,这都是礼尚往来的事,与战友的聚会还不是一码事。
最后我心里决定,过后单独请他们一下,陪理道歉来弥补。没想到,我的战友兄弟们不请自到了。
喜宴开始后,我领着儿子儿媳逐桌敬酒点烟奉茶。当来到战友这两桌,两个残疾的孩子给叔伯敬酒时,好几个心软的战友,眼里闪着泪光。大概他们想到我这个苦命的战友,还有苦命的一对新人能有今天,该有多么的不容易啊。
喜宴很快就结束了,我来到酒店的老板办公室准备结账时,见到婚庆公司的老板也在,他俩喜形于色地告诉我:“你的总共4万元的账,你的战友们已经给结清了。”他俩又有些感慨地说:“你的战友们太够意思了,现在还有这么讲究的人,真是少见啊。”
此时,一股热流涌在了我喉头,鼻子酸酸的,随即眼里盈满了泪水。战友们这么做,是无私无偿不求半点回报的帮扶我啊,他们早就想好计划好了,他们怕要是把这些钱记在礼账上,我心里有负担,要逐笔奉还的呀。
可我心里明白,我的这些一块土地上的战友,除了吴乃刚稍富裕一点,有两个战友他们的孩子有出息,日月过得好一点外,大多并不富裕,还有几个有慢性病的,常年用药。他们这么对我,让我个自私又小气寡情孤义的小人情何以堪啊。
想着这些,羞愧自责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了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