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弄堂里，煤球炉的烟雾袅袅升起，魏宗万蹲在门口，细心地擦拭着皮鞋，鞋头补过的地方泛着油光。邻居王阿姨拎着菜篮子经过，笑着打招呼：“宗万，又去剧团啊？”他抬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笑道：“嗯，今天排《茶馆》。”
谁能想到，这个穿着洗得发白衬衫的老头，竟是演过司马懿、高俅的国家一级演员。如今85岁的魏宗万，依然租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家具都是上世纪的老款式，唯一显得新点的，是那台用于唱戏的收音机。
时间回溯到1959年的冬天，魏宗万揣着上海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回家，推开房门却愣住了。自己的床铺被堆上了哥哥的结婚箱笼，父亲坐在太师椅上抽闷烟，说道：“家里容不下你这个‘戏子’，走吧。”那年他21岁，刚从汽轮厂辞了钳工的工作。在车间里，他总趁着午休在车床边唱《挑滑车》，师傅拿着扳手敲他后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唱戏能当饭吃？”
被赶出家门的魏宗万，在淮海路附近租了个阁楼。房东周阿姨家有个女儿叫周惟明，比他大六岁，刚离婚带着个小姑娘。每天早上，魏宗万总能在楼梯口碰到她拎着豆浆回来，“小魏，今天零下三度，多穿点。”
他在剧院跑龙套，一个月工资够交房租就不错。有次发高烧，是周惟明端着姜汤上来，摸着他的额头掉眼泪：“你这拼命三郎，图啥呀？”魏宗万攥着她的手，坚定地说：“等我出人头地，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1970年，魏宗万与周惟明结婚。那天，他买了两斤糖果，在阁楼里摆了两桌。周惟明的女儿怯生生地叫他“爸爸”，他掏出揣了半年的钱，给孩子买了个红绸布扎的小书包。
跑龙套的二十多年里，魏宗万把每个配角都当主角演。演《一个和八个》里的老兵，他跟着剧组去太行山体验生活，跟着猎户住山洞，把皮肤晒得黝黑；拍《三毛从军记》时，为了演好老兵油子，他整天蹲在菜市场看老头下棋，学他们佝偻着背咳痰的样子。
导演张建亚为了请他出山，在剧院门口等了三天，最后“咚”地跪下：“魏老师，这角色非您不可。”他后来凭着“老鬼”拿了金鸡奖，领奖台上还穿着周惟明给缝的中山装。
红了之后，片约堆成山。有人找他代言豪宅，他摆摆手：“我自己还租房呢，骗人不好。”他把片酬大多给了两个女儿读书，大女儿留学时，他骑着自行车去剧组，说能省点油钱。
周惟明总劝他买套房，他指着窗外的梧桐树：“树挪死，人挪活。在哪住不是家？”去年周惟明摔了腿，他推掉所有戏约，每天推着轮椅带她去公园听戏。有游客认出他，举着手机拍照，他就笑着挥手：“拍我老伴，她比我上镜。”
现在，魏宗万还偶尔去剧团排戏，年轻人都叫他“魏老”，他却爱跟场务师傅们蹲在一起吃盒饭。有次演《三国演义》里的司马懿，他故意在台词里加了句上海话，逗得台下笑成一片。
傍晚的弄堂飘起饭菜香，魏宗万扶着周惟明慢慢走回家。路灯把俩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突然哼起年轻时唱的《挑滑车》，周惟明跟着轻轻和，歌声混着远处的电车铃声，在老上海的暮色里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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