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客厅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
我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对面一脸严肃的孙女小琳。
她刚给我号完脉,又仔细看了舌苔,沉默了许久。
终于,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她指着我的腹部,一字一句地说:“爷爷,医院的仪器说您没事,但我看,您这里有些不对劲......”
01
我叫王建国,今年六十有八,是个标准的唯物主义者。
在我看来,凡事都要讲科学,讲证据。
身体保养这件事,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我从不信那些街头巷尾的神医偏方,只信白纸黑字的化验单和冰冷但精准的医疗仪器。
这天,我拿着年度体检报告,坐在市中心医院张主任的办公室里,心里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王老,身体保养得相当不错啊!”
张主任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
他把手里的片子和一沓化验单整齐地叠好,推到我面前。
“您看看,血脂、血糖、血压,都控制在标准范围内。”
“心脏的CT和脑部的核磁共振,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指标,比很多四五十岁的人都强。”
张主任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我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
我笑呵呵地拿起报告,仔细地又看了一遍。
上面的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箭头,都在正常值的绿色区间里。
那一行行“未见异常”的结论,在我眼里,比什么赞美之词都动听。
“还是得信科学啊!”
我由衷地感慨道。
“平时听您的,少油少盐,坚持锻炼,这比什么都强。”
张主任笑着点头:“是啊,您这种自我管理的意识,就是最好的医生。”
我揣着这份完美的体检报告,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医院。
连日来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人上了年纪,不怕别的,就怕身体出问题,怕给儿女添麻烦。
现在好了,有了这份报告,我又能安心地过上一年。
为了庆祝,我特地给儿子王强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带着老婆孩子,都回家吃饭。
“爸,结果怎么样?”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透着一丝紧张。
“好着呢!张主任亲口说的,比年轻小伙子还好!”我中气十足地回答,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更洪亮些。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一下班就回去!”儿子如释重负。
挂了电话,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拐进了菜市场。
心情一好,胃口也跟着大开,我买了条一斤半的鲈鱼,又称了些儿子儿媳爱吃的基围虾,还特意挑了孙女小琳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的料。
忙活了一下午,一桌丰盛的晚宴就准备停当了。
门锁一响,儿子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爸,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儿媳妇李静提着水果,笑盈盈地问。
“爷爷,恭喜您呀!”孙女小琳也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琳是我家的骄傲,从小学习就好,现在是中医药大学的在读博士生。
虽然我对中医那些“玄之又玄”的理论不怎么感冒,但孙女有出息,我打心眼儿里高兴。
“快坐,快坐,都饿了吧?”我把他们迎到饭桌前,然后郑重地从文件袋里掏出了我的体检报告。
“当当当当!看看,新鲜出炉的,所有指标,全绿!”
我像展示奖状一样,把报告在桌上摊开。
王强和李静立刻凑了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爸,您这身体是真的好,我们做儿女的就放心了。”王强由衷地说。
“是啊爸,这下您可别天天胡思乱想了。”李静也附和道。
我得意地呷了一口茶,享受着这种被家人围绕的幸福感。
“这就叫科学养生!你们年轻人也要学着点,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定期体检,相信科学,这才是硬道理!”
我开始借机发表我的“高见”。
儿子和儿媳妇连连点头称是。
可我一转头,却发现小琳有些不对劲。
她没有像她爸妈那样围过来看报告,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神有些飘忽,眉头微微地蹙着。
从我们进门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若有所思地打量我。
“小琳,怎么了?排骨不合胃口?”我关切地问。
小琳被我一问,回过神来,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爷爷,排骨做得特别好吃。”
她夹起一块排骨,却只是慢慢地啃着,眼神还是时不时地往我脸上瞟。
我心里有点纳闷,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一顿饭,就在这种略显奇特的气氛中进行着。
我沉浸在体检过关的喜悦中,话比平时多了不少。
儿子和儿媳妇也配合着我的好心情,饭桌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只有小琳,话不多,吃得也少。
我注意到,她一直在悄悄观察我。
看我夹什么菜,看我吃饭的姿势,甚至连我端起茶杯喝水的动作,她都看得格外仔细。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亲人,倒像是在看一个……研究对象。
我心里虽然有点不舒服,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孩子读书读得魔怔了。
学中医的,看谁都像病人,这我也能理解。
饭后,儿子和儿媳妇在厨房里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琳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挨着我坐下。
“爷爷,您最近睡得好吗?”她忽然问。
“挺好啊,沾枕头就着。”我随口回答,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新闻。
“那……消化怎么样?会不会有时候觉得肚子胀?”她又问。
这个问题,倒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最近,我确实偶尔会感觉腹部有点说不出的不舒服,不疼,但就是有点胀,好像有股气堵着。
但我从没把这当回事,人老了,肠胃功能退化,有点小毛病太正常了。
“都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我不想让家人担心,尤其是在今天这个高兴的日子里,更不想提这些扫兴的小细节。
我挥了挥手,指着茶几上的体检报告,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和不容置疑。
“小琳啊,你看,白纸黑字写着呢,从头到脚都查了,一点毛病没有。”
“你学的那些东西,讲究个望闻问切,那都是在过去没有先进仪器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现在时代不同了,有CT,有核磁,人身体里哪怕多长一粒芝麻,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啊,别想太多了。”
我本以为这番科学论让孙女宽心。
没想到,她听完后,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锁得更紧了。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困惑,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执拗。
“爷爷,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来,“爷爷累了,要回房休息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我能感觉到,我和孙女之间,第一次因为理念不同,产生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我坚信我的科学,她固守她的传统。
当时的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场小小的观念冲突,只是一个开始。
它将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一场远超我想象的家庭风波。
02
那次家庭晚宴之后,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依旧每天清晨去公园散步,和老伙计们下下棋,聊聊国家大事,下午回家侍弄一下阳台上的花草,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那份完美的体检报告,被我郑重地放在了床头柜最显眼的抽屉里,像一枚护身符,让我心安理得。
偶尔,腹部那点若有若无的胀气感还会冒出来,但我只要一想到张主任那张肯定的笑脸和报告上全绿的指标,就立刻把这点不适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定是心理作用,我对自己说,人老了,不能太敏感。
然而,我没注意到的是,孙女小琳回家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
她不再只是周末回来,有时周三、周四的晚上,她也会提着水果或点心,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她总说,是学校的实验提前做完了,或者是想念我做的红烧肉了。
但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每次来,都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我讲过去的故事,或是叽叽喳喳地分享学校的趣事。
她变得更安静,也更细心。
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会悄无声息地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名义上是陪我,可我用余光能瞥见,她的视线总是在我的脸上、手上逡巡。
有一次,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篇关于国际形势的文章,看得入了迷,无意识地抬起手,用手掌在腹部轻轻地按揉了记下。
这纯粹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爷爷,您是这里不舒服吗?”
小琳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了我一跳。
我回头一看,她正指着我手掌按压的位置,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探究。
“没有,瞎按按。”我立刻把手拿开,有些不自然地掩饰道。
“就是坐久了,活动一下。”
她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好几秒,才默默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还有一次,我们全家一起在外面吃饭。
席间上了一道我最爱吃的红烧肘子,炖得软烂入味,香气扑鼻。
搁在以前,我肯定要吃上好几块。
但那天,我只是象征性地夹了一小块,就再也没动过筷子。
并非是我不想吃,而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一吃这种油腻的东西,胃里就感觉沉甸甸的,不太舒坦。
这个细微的变化,连我儿子都没注意到,却被小琳尽收眼底。
“爷爷,您以前最爱吃这个了,今天怎么不吃?”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人老了,口味也变了嘛。”我打着哈哈,“现在就喜欢吃点清淡的蔬菜。”
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小琳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让我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帮我夹了一些青菜,眼神里却又多了几分沉重。
这样的试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时有发生。
她会冷不丁地问我,晚上睡觉会不会觉得口干。
或者,走路时间长了,会不会感觉腿上没劲。
甚至,她还专门跑来观察我上厕所后的脸色。
我被她搞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有点恼火。
“小琳啊,你是不是学医都学出职业病了?”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忍不住对她“发难”了。
“爷爷身体好得很,你别整天把我当成你的研究案例。”
我把那份体检报告又一次拍在了茶几上,像是在宣告我的“主权”。
“西医的仪器都说我没问题,你光靠眼睛看,能看出什么来?”
我的语气有些重,带着几分长辈的威严和对她“迷信”行为的不满。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
“爷爷,我不是不相信科学仪器,我只是……只是觉得中医和西医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那些仪器很厉害,能看到已经成型的病灶,但是,有很多问题在最初的时候,只是气血层面的紊乱,仪器是看不见的。”
“这就好比一棵树,仪器能看见它长了虫子,或者哪根树枝枯萎了。但中医,可能在它叶子刚刚开始发黄的时候,就能通过土壤的湿度、空气的温度,判断出这棵树的根出了问题。”
她试图用比喻让我理解她口中的理论。
但我当时根本听不进去。
“气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能当真?”
我摆了摆手,彻底失去了和她继续“辩论”的耐心。
“你这套理论,去跟你的老师同学说去。在咱们家,还是得讲科学。”
祖孙俩的这次对话,不欢而散。
我能感觉到小琳的委屈和失落。
看着她默默离开的背影,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当然知道孙女是为我好,可她的方式,我实在无法接受。
我觉得她是被那些古老的典籍洗脑了,变得固执而偏激。
而她,大概也觉得我顽固不化,不可理喻吧。
那之后,小琳有半个多月没怎么回家。
儿子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和孩子闹别扭了。
我嘴上说着没有,心里却堵得慌。
这段时间里,我的身体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腹部的胀气感时有时无,精神状态也还过得去。
我开始觉得,也许真的是我之前太紧张了,小琳的担心也只是杞人忧天。
一切,都很好。
体检报告,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就在我快要彻底忘记这件事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电话,再次打破了这份平静。
电话是我以前的老同事,老李打来的。
我们俩关系一直很好,退休后也经常联系。
老李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地疲惫和沙哑。
他说,他前两个月单位体检,所有指标也都正常。
可上个星期,突然觉得肝区疼痛,再去医院一查,已经是肝癌晚期了。
“建国啊,体检报告……也不能全信啊……”
老李在电话那头的叹息,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挂了电话,我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老李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用科学和数据构筑起来的坚固堡垒。
我第一次开始对那份“完美”的体检报告,产生了一丝怀疑。
仪器真的能看到一切吗?
“未见异常”真的就代表着万事大吉吗?
孙女小琳那张充满担忧的脸,和她说的那些关于气血和征兆的话,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的心,乱了。
那种坚信不疑的笃定,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我开始仔细地回忆身体发出的每一个细微的信号。
那种不疼,但确实存在的腹胀感。
那种对油腻食物突如其来的排斥。
那种偶尔看电视时,会下意识按压腹部的动作。
还有,小琳曾经盯着我看过的,我脸颊上那一片我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晦暗一些的肤色。
这些零零散碎的细节,在老李那通电话的催化下,迅速在我脑中拼凑、发酵。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开始冒了出来:
万一……万一小琳说的是对的呢?
这个念头让我坐立不安,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03
内心的天平,经过了整整两天的摇摆,最终还是倾向了亲情那一边。
我决定,再给孙女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个周末,我主动给小琳打了电话,让她回家吃饭。
电话里,我没有提之前的不愉快,只是像往常一样,问她想吃什么。
小琳在电话那头明显有些意外,但还是高兴地答应了。
周六的下午,阳光正好。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而是泡了一壶好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等着她。
小琳进门的时候,看到我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还有些拘谨。
“爷爷,您找我……有事?”她试探着问。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小琳啊,”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诚恳。
“之前是爷爷态度不好,说话太冲了。”
“今天,你再帮爷爷……好好看看。”
我说出这句话,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对我来说,不亚于承认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科学信仰”出现了漏洞。
小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里面闪烁着激动和欣慰的光芒。
她没有多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的,爷爷。”
她搬来一个小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面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年轻而认真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点别扭和抗拒,也烟消云散了。
“请您把手腕伸出来,放松,自然地放在桌上。”
她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专业。
我依言伸出左手,放在了旁边的小茶几上。
小琳伸出三根手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轻轻地搭在了我手腕的寸口脉上。
她的指尖温润而柔软,带着一丝清凉。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我看着她凝神静气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时而轻按,时而重压,仔细地感受着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那跳动中的强弱、快慢、浮沉。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她换了我的右手,重复了同样的动作。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项极为精密的科学实验。
号完脉,她又让我伸出舌头。
“您放松,自然伸出,不要太用力。”
她凑近了,借着窗外的光线,仔細地觀察我的舌質、舌苔,從舌尖到舌根,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又是摸手腕,又是看舌头的,真能比得上医院里那些价值上百万的机器吗?
我的信心,刚刚建立起来,又开始有些动摇。
终于,她完成了所有的“检查”。
她直起身子,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温和与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她看着我,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眼神复杂极了,里面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确信无疑的肯定。
这沉默,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怎么样?小琳,看出什么来了吗?”我忍不住催促道。
“是不是……看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小琳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她抬起手,指着我腹部右下方的一个区域,
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语气,
一字一句地说道:“爷爷,医院的仪器说您没事,但我看,您这里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