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亲子鉴定报告,A4纸轻薄如羽,此刻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我喘不过气。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结论:排除郝振宇为送检男童的生物学父亲,而钱宏斌与送检男童的亲缘关系概率高达99.99%。
郝振宇,是我双胞胎妹妹苏静语的丈夫。钱宏斌,则是我的丈夫。那个送检的男童,正是我刚出生满月的亲外甥。我的丈夫,竟然是我亲外甥的父亲。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我脑海中“滋啦”一声,烙下了一个荒唐又耻辱的印记。整个房间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初夏的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我抬起头,看着对面沙发上脸色惨白的妹妹,和一脸羞愤、双拳紧握的妹夫,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一个字。而这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妹妹那通哭得撕心裂肺的电话说起。
说起我们姐妹俩,在整个小区都是出了名的。我和妹妹苏静语是双胞胎,从小长得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感情好得更是形影不离。我们同年考上大学,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最后连结婚都只差了半年。我嫁给了踏实稳重的钱宏斌,他在一家国企做技术骨干,收入稳定,人也老实。妹妹嫁给了阳光帅气的郝振宇,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脑子活络,很会疼人。
更巧的是,我们两家为了相互照应,还特地买在了同一个小区的同一栋楼,我家1201,她家1301,上个楼就到。我们两口子的月收入加起来差不多一万五,宏斌的公积金高,房贷压力不大。妹妹那边,振宇的工作室效益不错,一个月好的时候能拿个两三万,日子过得比我们还滋润。平日里,我们不是她来我家蹭饭,就是我去她家搭伙,两对夫妻关系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婆婆妈妈们都羡慕得不行,说我们姐妹俩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这样的幸福日子会一直过到老。唯一的遗憾,就是妹妹和振宇结婚三年,肚子一直没动静。
我们都以为是缘分没到,可谁也没想到,这平静的水面下,早就藏着一个能把天都掀翻的巨雷。三个月前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公司核对报表,妹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电话一接通,传来的不是她平时清脆的笑声,而是压抑不住的呜咽。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到楼梯间,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姐……姐……我活不下去了……”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哭得几乎要断气。我当时就慌了,以为是她跟振宇吵架了,赶紧安慰她:“你别哭啊,小两口吵架正常,跟姐说,是不是振宇欺负你了?我让宏斌去揍他!”
“不是的……姐……是……是振宇他……”妹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振宇他……他没有生育能力。”“什么?”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振宇那样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怎么会?妹妹告诉我,是先天性的无精症,医生说治愈的希望几乎为零。这三年来,他们背着所有人,跑了无数家医院,吃了无数的药,可最后等来的,还是这么一个绝望的结果。妹妹说,振宇的爸妈思想传统,一直盼着抱孙子,要是知道这事,非逼着他们离婚不可。郝振宇这些天整个人都垮了,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不见人,妹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听着妹妹的哭诉,心里也跟针扎一样疼。我能想象到她的绝望,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不到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我请了假,第一时间赶回家陪她。那天下午,我们姐妹俩抱头痛哭,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可哭过之后,日子还得过。接下来的一周,我陪着妹妹想了各种办法,什么领养、什么试管,但都被一一否决了。领养怕没感情,试管用别人的精子,振宇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那几天,我们家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直到有一天晚上,妹妹红着眼睛,突然抓着我的手说:“姐,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她接下来提出的那个想法,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竟然想……想借我丈夫钱宏斌的。她说,反正我们是双胞胎,基因一样,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既有我们苏家的血脉,也有她丈夫那边的感觉,因为姐夫和振宇关系那么好,长相上也有那么一点神似。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就用医学手段,去医院操作,绝对不会有任何身体接触,这辈子除了我们三个,天知地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我当时就炸了,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得浑身发抖:“苏静语!你疯了吗?你把我和宏斌当成什么了?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你对得起振宇,我对得起宏斌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种事情,别说做了,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肮脏和背叛。妹妹被我吼得一愣,随即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她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苦苦哀求:“姐,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爱振宇,我不能没有他。如果这个家散了,我也不活了。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救我一命行不行?”
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跪在我面前,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心也像被刀割一样。理智告诉我,这绝对不行,这是突破底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情感上,我又实在不忍心看她就这么毁了。那几天,我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煎熬中。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宏斌问我怎么了,我也不敢说。妹妹天天给我发信息,说的都是些丧气话,我真怕她想不开。终于,在一个深夜,她发来一张手腕上划了一道浅浅血痕的照片,我彻底崩溃了。我怕了,我真的怕失去她。
那个周末,我把钱宏斌约到了公园,犹豫了很久,才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语气,把妹妹的想法,转述给了他。我永远也忘不了宏斌当时的表情,他先是错愕,然后是震惊,最后是愤怒。他瞪着我,像是从不认识我一样,声音都变了调:“静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混账话你也说得出口?那是你亲妹妹,我是你亲老公!这跟禽兽有什么区别?”我被他骂得抬不起头,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我知道这很荒唐,宏斌,可是静语她快被逼疯了,她都自杀了……”我把妹妹那张照片给他看,哽咽着说,“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啊。”
宏斌看着照片,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些年,他早把静语和振宇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妹。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掐灭烟头,声音沙哑地说:“要去也是去正规的医院,通过医学手段,签保密协议。这事儿,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一个字。”我当时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虽然觉得别扭,但总算是有个解决办法了,能救妹妹的命,比什么都强。可我们都太天真了,我们以为秘密可以被设计,却不知道人心和命运,根本不受控制。
妹妹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说那边保密做得好。可去咨询了一下,一套流程下来要十几万,而且手续繁琐,要等很久。妹妹和振宇这几年的积蓄都投在工作室了,根本拿不出这笔钱。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妹妹又提出了一个更加疯狂和危险的想法。她说,反正都是“借”,不如……不如就找个机会,让她和宏斌……我当时听完,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苏静语,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我气得浑身冰凉。可妹妹捂着脸,哭着说:“姐,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跟振宇说,我们在医院做完了,只是骗他一下,他不会知道的。就一次,求你了姐,事成之后,我给你和姐夫当牛做马!”
后来的事情,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噩梦。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是鬼迷心窍,还是被妹妹的眼泪和哀求冲昏了头脑。我竟然,竟然默认了。我用“为了救妹妹的命”这个理由,麻痹了自己,也说服了同样备受煎熬的宏斌。那个周末,我借口公司团建,去了外地。我不敢想象,在我离开的那个晚上,我的家里,我的床上,发生了怎样龌龊而不堪的事情。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们四个人之间,那种纯粹的、亲密无间的关系,就已经死了。
一个月后,妹妹告诉我,她怀孕了。巧的是,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我也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巧合,当时让我们觉得是上天都在帮我们圆这个谎。之后的日子,表面上看,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两家人一起庆祝,一起憧憬着未来。只有我们三个人心里清楚,那份喜悦之下,埋藏着怎样一个肮脏的秘密。我不敢看宏斌的眼睛,他对我加倍地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我知道,那是愧疚。我也不敢面对妹妹,每次看到她和振宇幸福地谈论着肚子里的孩子,我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这个秘密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的良心。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和妹妹竟然又一次巧合地在同一天被推进了产房,我生了个女儿,她生了个儿子,凑成了一个“好”字。所有人都说我们姐妹俩是天大的福气。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所谓的福气,是用多大的代价换来的。看着襁褓中那个酷似宏斌的男婴,我心里的恐惧和罪恶感达到了顶点。我怕,怕这个孩子长得越来越像宏斌,怕振宇有一天会发现真相。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孩子满月后,亲戚朋友都来看望。酒席上,振宇的一个远房表叔喝多了,指着妹妹怀里的孩子,大着舌头说:“振宇啊,你这儿子,怎么一点不像你,倒有几分像你姐夫宏斌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看到振宇端着酒杯的手,明显地僵了一下,虽然他立刻笑着打哈哈糊弄了过去,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从那天起,我发现振宇变了。他话变少了,常常一个人发呆,看宏斌的眼神也变得很复杂。
终于,纸还是包不住火。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郝振宇没有声张,他偷偷拿着孩子的头发和宏斌掉在卫生间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然后,拿着那份足以摧毁我们所有人的报告,敲开了我家的门。真相被揭开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郝振宇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双眼通红,他没有打人,也没有骂人,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语气,对苏静语说:“我们离婚吧。孩子,我不会要。”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妹妹“哇”的一声哭倒在地,爬过去想抓住他的裤腿,却只抓到了一片空气。我家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也彻底关上了我们两家所有的未来。我的丈夫钱宏斌,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是羞愧,是悔恨,也是一种解脱。而我,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哀和冰冷。我们当初以为,这是一个可以拯救一个家庭的“善意”谎言,却没想过,建立在欺骗和背叛之上的幸福,根本就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最终,郝振宇和妹妹离了婚,他净身出户,工作室、房子、车子什么都没要,只有一个条件,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那个孩子。妹妹带着孩子搬回了娘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终日以泪洗面。而我和钱宏斌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那个秘密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我们中间,拔不掉,也烂不了。我们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坦然地面对彼此。半个月后,我们也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一个原本亲密无间的大家庭,就这样,在短短几个月内,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现在,我带着女儿一个人生活。有时候夜深人静,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我常常会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妹妹打来那通求救电话的下午,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心软。我会告诉她,生活的不幸,需要用诚实和勇气去面对,而不是用一个更大的谎言和错误去掩盖。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我们都为那个荒唐的决定,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大家评评理,我当初为了救妹妹的命,选择帮她,真的错得那么离谱吗?可这结果,又让我觉得,我才是那个亲手毁掉一切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