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打开手机站
随时逛,更方便!
当前位置:首页 > 娱乐星闻

看了三遍,这就是当代最伟大的美剧了!

时间:2025-10-01 21:09:33 来源:虹膜 作者:虹膜

CoreSin

《绝命毒师》之后,当代最好的美剧就是《继承之战》。


《继承之战》

如果你也基本同意这个前提,那么请往下看。

《继承之战》的优点很多,但核心无非就是两条。一是近乎完美的神级剧作水准,二是对当代美国社会有非常深刻的批判和讽刺。

我们先说说它的剧作,为什么厉害。

有一句话说得好,所有伟大的故事,一开始都来自于一个简单有力的核心冲动。


《继承之战》 的核心冲动就源于作者对现实世界中,媒体、权力和民主三者之间的危险关系的洞察。

这个剧的showrunner杰西·阿姆斯特朗的第一个想法,是制作一部关于鲁珀特·默多克的伪纪录片,揭露他商业帝国的秘密。但后来他的想法变了,他觉得虚构叙事的威力更大,于是决定放弃纪录片形式,转而想创造一个虚构的家族,这样他可以收割所有最好的故事,从默多克、雷石东、马克斯韦尔所有这些现实中的媒体王朝,全方位汲取戏剧性素材,就不用受制于传记事实了。

阿姆斯特朗另外一个决定,是把这部剧的焦点,遥遥对准英国脱欧和特朗普上台这两件事。它想探讨一个令人不安的核心问题:当一个家族的内部病态,能够通过他们掌控的媒体帝国被放大,并直接作用于公共领域的时候,会对民主社会的健康造成何种灾难性的后果?


阿姆斯特朗最初为《继承之战》 找的参考剧集,是《家宴》遇上《达拉斯》。这一看似矛盾的组合,预示剧集将在两个极端之间,找到某种独一无二的戏剧张力。

《达拉斯》基因,提供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为争夺帝国控制权而展开的激烈斗争,这样一个基础框架。它充满阴谋、背叛和奢华生活的元素。这是剧集情节的尺度感,还有商业吸引力的来源。


《达拉斯》

《家宴》是一部道格玛95电影,特点包括手持摄影、自然光、现场收音,以及对深层家庭创伤近乎残酷的审视。这种基因赋予了《继承之战》一种幽闭、紧张的亲密感,使观众仿佛置身于罗伊家族每一次充满火药味的家庭聚会之中。


《家宴》

这部剧并非简单的混合,而是一种持续的、动态的张力在两种力量之间拉扯。

它的宏观情节在本质上是悲剧性的,罗伊家的孩子们被困在一个注定失败的循环中,他们毕生追求的是父亲的爱与认可,而这是他根本无力给予的奖赏。他们的失败是结构性的,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在微观层面,即每一场戏、每一句对白的执行上,剧集又呈现出强烈的喜剧性。角色们在应对这场无解的悲剧时所表现出的笨拙、粗鄙和荒诞,不断地催生出黑色幽默。


这种在悲剧内核与喜剧表象之间的持续振荡,构成了剧集最核心的驱动力。观众陷入到一种复杂的情感状态中——我们既为角色的痛苦感到同情,又对其行为的卑劣感到鄙夷。正是这种矛盾的体验,将《继承之战》提升到了超越一般情节剧或讽刺剧的高度。

剧名「继承」(Succession)本身就是一个文学和历史典故,指向了圣经中的「继承叙事」,即《撒母耳记下》第9-20章和《列王纪上》第1-2章所记载的故事。这段古老的文本详细描述了以色列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大卫王年老后,其子嗣之间为争夺王位而展开的一系列血腥、混乱的权力斗争。

《继承之战》与这段圣经叙事的平行关系是显而易见的。两者都围绕一个强大但道德上有严重瑕疵的父权形象(洛根/大卫王)展开。他们都建立了伟大的「王国」,但也因个人的罪与过失,为家族的未来埋下了分裂与毁灭的种子。两者的核心冲突都聚焦于激烈的兄弟姐妹间的竞争。


最关键的是 核心主题,两者都深刻探讨了「罪」的代际传递。父辈的过错会以某种形式在子辈身上得到报应,导致整个家族陷入持续的动荡和痛苦之中。

调用圣经里古老的叙事原型,剧集向观众传递了一个强烈的信号——这不是一个关于谁能成功的悬疑故事,而是关于「继承」这一行为本身的破坏性和悲剧性。


要理解《继承之战》的叙事魔力,必须区 它的情节与结构。

情节,指的是发生在罗伊家族身上的外部事件,包括各种商业交易、媒体丑闻、家庭庆典、突发死亡。这些事件是线性的,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然而,支撑着这些事件的底层结构却是循环的。

这个核心的结构循环可以被概括为:欲望→联盟→背叛→失败→重复。

欲望是指,罗伊家的孩子们(肯德尔、希芙、罗曼)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这种认可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获得公司的控制权。为了对抗父亲或其他兄弟姐妹,他们会形成各种脆弱、短暂且充满算计的联盟。而且注定会有背叛,以及失败,几乎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们不仅没有得到公司的控制权,更没有得到他们真正渴求的父亲的爱与尊重。在短暂的舔舐伤口之后,新的外部事件会再次点燃他们的欲望,开启新一轮的循环。


这种循环结构揭示了角色们悲剧性的内在困境。对于罗伊家的孩子们来说, 「永远都不够」。他们真正的目标并非公司本身,而是一种他们永远无法从洛根那里得到的父爱确认。

因为目标无法实现,他们被永恒地困在了这个不断重复的失败循环之中。每一季的起伏,每一次看似接近成功的尝试,最终都只是这个巨大悲剧循环中的又一次齿轮转动。

《继承之战》的情节,之所以如此充满爆发力和不可预测性,很大程度上源于它的编剧室遵守一条核心创作哲学:不要捂着重要的情节不放,以及如果某件事感觉对角色来说是真实的,就扣动扳机。

这就是为什么剧中许多重大的情节转折会提前到来,而不是像传统电视剧那样被保留到季终集或剧终集。

例如,肯德尔在第二季结尾公开指控父亲,以及洛根在第四季第三集就突然去世,都是这一哲学的体现。剧集明确表示自己不是一部「神秘盒子」剧,它的戏剧冲突不依赖对信息的隐藏和揭秘。


继承之战第二季

这种创作方法是「性格即情节」这一经典戏剧原则的极致应用。

在一个情节驱动的「神秘盒子」剧中,角色需要服务于情节的曲折。而在《继承之战》这样一部角色驱动的剧中,情节的发生是为了服务于角色的心理旅程。

洛根的猝死,叙事功能并非仅仅为了制造震惊效果,而是作为一个强大的催化剂,突然抽掉了孩子们生活中唯一的组织原则和对抗目标,迫使他们第一次真正面对「没有父亲的自己是谁」这一存在主义问题。

剧集的戏剧性,源于角色们对事件的行为反应,而非事件本身。

这种哲学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观看体验,观众一方面感觉故事的走向难以预测,因为任何事情都可能在任何时候发生,另一方面又觉得一切的结局都是命中注定。


因为,鉴于罗伊家族成员根深蒂固的性格缺陷和功能失调的家庭动态,无论发生什么,他们最终都极有可能走向失败。这种不可预测性与必然性的结合,正是《继承之战》情节设计的最高明之处。

《继承之战》剧作的核心,是人物的塑造。很多观众应该都发现了,编剧团队借鉴和颠覆了西方文学中最强大的原型宝库,包括莎士比亚的悲剧和美国现代神话《教父》。

《继承之战》与《李尔王》之间的平行关系,是解读该剧人物和主题结构的最重要钥匙。

然而,将《继承之战》仅仅视为《李尔王》的现代翻版是不够的。因为它系统性地对莎士比亚原型进行了扭曲和「降格」,以反映现代资本主义世界的精神面貌。


编剧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李尔王是21世纪的媒体CEO,他会是什么样子?答案就是洛根·罗伊。二人的区别在于,李尔王的核心悲剧是源于对爱的渴求,但洛根的病态,则源于对控制的绝对需求。李尔在疯狂中获得了自我认知与悔悟,洛根并没有,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保持着冷酷的精明,未曾有过真正的反思和自我发现。

肯德尔的原型是《李尔王》中埃德加和考狄利娅的混合,但也有明显区别,肯德尔的「真话」永远是用正义辞令包装的权力游戏。与考狄利娅的纯洁或埃德加的正直不同,肯德尔的斗争始终深陷于毒瘾、自负和深刻的不安全感之中。他的悲剧在于,他最终相信了自己编造的救世主神话。

希芙的原型是高纳里尔和里根,她的野心被一层现代进步主义的意识形态外衣所包裹,这在她宣称的价值观和她实际的冷酷行为之间,造成了巨大的内在冲突。她渴望在父亲的游戏中获胜,同时又相信自己比这个游戏更高尚。

罗曼则像是埃德蒙和弄人的合体,他的刻薄是深层心理创伤造成的,又因为对父爱有一种近乎幼稚的渴求,从而形成了某种一眼可以看穿的防御机制。他是所有孩子中最情绪化、最脆弱的一个,却用最厚的犬儒主义外壳来掩盖这一点。


因为都是 关于家族、权力和继承的史诗,《教父》也是本剧的常见参照对象,但二者的区别是本质性的。

科里昂家族的核心悲剧在于,为了保护家族本身,他们必须放弃自己的灵魂。尽管扭曲,但科里昂家族的世界仍然被一些古老的准则所束缚,如忠诚、荣誉,甚至是爱。迈克尔·科里昂的堕落之所以具有悲剧性,是因为他牺牲了个人的道德和人性,去维系一个他认为神圣的家族结构。

罗伊家族不存在任何这样的准则。也可以认为《继承之战》是《教父》的黑暗镜像版,不存在什么爱和忠诚,来中和剧中的冷酷无情。

「忠诚是新的货币」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忠诚是可以被量化、被买卖的商品。家庭关系不是情感的纽带,而是杠杆的支点。

所以如果说《教父》描绘的是一个犯罪组织渴望获得企业资本主义的合法性外衣,那么《继承之战》则展示了晚期资本主义的企业运作逻辑。


第三季

《继承之战》剥离了《教父》模板中关于家庭和荣誉的浪漫化想象,它提出的是一个更令人不安的论点——在当代资本主义的顶层,唯一的准则就是交易,唯一的家庭是能为你提供优势的那个。因此罗伊家族的故事,要比科里昂家族的故事更加荒凉和虚无。

这部剧的台词水准,可能是当代美剧的最高水平。

因为在罗伊家族的世界里,语言的创造力是权力的直接体现。一句新颖的辱骂不仅仅是一句笑话,而是宣告自己的智力优势和地位等级。

这部剧尤其是潜台词写作的教科书。


剧中人物几乎从不直接表达他们的真实需求和情感,一切都隐藏在言语的表面之下。

比如第一季第七集,表面上,罗伊家族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进行家庭治疗,目标是治愈家庭创伤。但实际上,每个人的真实目标都是在这场「治疗」中「获胜」,也就是在父亲洛根面前攻击对手、得分、表现出自己是更理智、更强大的一方。这部分对白的内容是关于感受和童年记忆,但驱动这些对白的潜台词却是关于权力和继承。二者之间的巨大裂痕,是戏剧张力和黑色幽默的来源。

此外,剧中的每一句对白几乎都是一场微型的地位游戏。角色们通过语言不断地进行着提升自我地位或贬低他人地位的尝试。最典型是汤姆和格雷格的互动。汤姆在罗伊家族核心圈中感到地位低下,于是他将这种不安全感向下转移,通过不断地欺凌和羞辱格雷格,来在唯一可能的舞台上确认自己的支配地位。

这种语言模式从何而来?正是洛根塑造的核心世界观——商业即征服,谈判即统治仪式,而性则是权力的终极隐喻。


剧中对白充斥着将商业行为描述为性与暴力的隐喻 ,这种语言习惯暴露出角色们已将商业、权力和性完全混为一谈。

对他们而言,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人与人之间只存在两种关系:操,或被操。

第二季第三集「地板上的野猪」场景,是整部剧集中极为关键的一场戏。它如同一面棱镜,将洛根·罗伊的权力本质、罗伊家族内部的恐怖动态,以及依附于这个权力核心的众生相,浓缩于一场充满羞辱性的「游戏」之中。

这场戏的背景设置在一个位于匈牙利的奢华狩猎小屋,这一地点选择本身就极具象征意义。它将现代的企业权力斗争,置于一个古老、封建甚至带有野蛮气息的环境中,暗示着文明外衣之下潜藏的原始法则。


场景的直接诱因是洛根对于公司内部存在「内奸」的偏执怀疑,他怀疑有人向竞争对手泄露了收购皮尔斯的计划。然而,寻找内奸只是一个借口。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权力展演。

洛根在向他们展示他的手段,提醒所有人他们的位置。他是在为他的整个「家族」上演一出关于绝对统治的戏剧。

洛根选择汤姆、格雷格和卡尔作为「野猪」,强迫他们在地上爬行、发出猪叫声,并争抢扔在地上的香肠。这一过程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以最大化其羞辱效果。

洛根将这场虐待仪式包装成一个「游戏」,反复使用「这只是个游戏」作为挡箭牌。他的指令简单粗暴、不容置疑,充满了绝对的权威。当汤姆试图指出这个「系统」的逻辑缺陷时,洛根直接无视,通过让弗兰克扔香肠来重申,在这里,只有权力是真实的。


摆在「野猪」面前的选择是要么忍受羞辱,要么失去一切。他们的屈服,是对洛根绝对权力最直观的确认。他们卑微的模仿和争抢,是其内在尊严被剥夺的物理外化。格雷格在那种情境下的心理是希望这一切会很快结束,希望这只是洛根的一个残忍玩笑。这种侥幸心理是使他们一步步滑向更深羞辱的陷阱。

旁观者的反应同样至关重要。洛根成功地煽动了其他「非野猪」的旁观者,让他们齐声高喊,将他们变成了这场集体羞辱的积极参与者。罗曼最初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好奇心在旁观,还试图用手机进行拍摄,直到手机被肯德尔夺走。除了少数几位资深高管面露不安,几乎无人提出异议。这就是洛根权力生态系统中的生存法则:沉默和共谋是必要的技能。

这不是一个展示洛根残忍的孤立场景。它产生的心理冲击破,影响了剧中关键人物的后续轨迹和人物关系。

对于汤姆而言,这次经历是一次创伤严重的羞辱,他彻底明白,尽管他是希芙的丈夫,但他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是何等脆弱和可鄙。这次羞辱直接催化了他后续的行为模式:他学会了将自己定位为,吸收来自上层的羞辱,然后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再传递给格雷格。


可以说,这次经历,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背叛的种子。他明白了在这个家族中,情感和尊严是奢侈品,只有对权力的精准计算才是生存之道。这是他最终选择背叛希芙,投靠洛根的心理动因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对于格雷格,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一场让他彻底告别天真,直面罗伊家族权力核心黑暗本质的恐怖洗礼。

对于肯德尔和罗曼,他们对这场闹剧的反应有所不同。肯德尔制止了罗曼近乎享受的参与,说明他可能还存有一丝道德上的不安,同时夺走手机揭露了真正的内鬼是谁,向父亲证明了自己的机智。而罗曼讨好式地认同父亲的残忍行为,只不过是为了确认自身的安全感,以及得到父爱的幻觉。

这部剧还有一个让我很有好感的地方,是杰西·阿姆斯特朗在第四季就果断地结束了它。

剧集从始至终都围绕着一个核心问题:谁将继承洛根?它没有被支线情节或商业压力诱惑而偏离轨道,而是以一种严苛的纪律性,朝着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前进。

因此,它不需要太长。太长的剧集,必然带来主线情节的重复,和无止境的支线蔓延。

剧作之外第二点,这部剧所映射的时代病症。

《继承之战》是一面镜子,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罗伊家族的丑陋,更是我们这个时代本身的病容。

洛根·罗伊这个家族核心人物,很像一个20世纪资本主义权力的活化石。他代表的是一种即将逝去的商业模式——依靠个人意志、铁腕手段和原始「杀手本能」建立起来的媒体帝国。

然而,在这个由算法、数据和去中心化科技主导的新时代,洛根本人和他那庞大的「僵尸企业」一样,都成了一具行走的恐龙遗骸。他的暴政既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早已埋下了帝国分崩离析的种子。


洛根的世界观是一种赤裸裸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他看来,人生不是别的,就是一场泥潭里的夺刀战。在这个世界里,人不再是拥有内在价值的个体,而仅仅是 「经济单位」。他曾对肯德尔收购Vaulter后的「行善」企图嗤之以鼻,因为在他的信条里,只有「杀手」才能生存。这种零和博弈的残酷哲学,贯穿了他所有的商业决策和人际关系。

他对规则的蔑视更是他权力意志的体现。当肯德尔在第一季第一集中提到规则时,洛根不屑一顾地打断:规则是给喜欢规则的人准备的。

对他而言,权力本身就是最高的规则,它能够创造属于自己的现实。他一生都在收购、吞并、摧毁,从不创造。

他的帝国建立在对既有价值的掠夺之上,而非对新价值的创造,这正是晚期资本主义金融化的核心特征。


洛根维系其帝国的统治工具,是一套混合了恐惧、羞辱与施舍性忠诚的毒鸡尾酒。他不是通过激励,而是通过恐吓来管理。 前面说到的「地板上的野猪」游戏,便是他权力美学的极致展现。

他对核心圈子成员,弗兰克、卡尔、格蕊的运用,也充分体现了他的手腕。他时而提拔他们,时而贬黜他们,让对方永远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焦虑之中,从而确保无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

他所要求的忠诚并非基于尊重或情感,而是一种单向的、绝对的服从。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人,正如他在第二季结尾时对肯德尔所说的那样,必须有一个「血祭」来平息邮轮业务的丑闻。在这种权力结构中,所有人都是可替换的耗材而已。

洛根对待子女的方式,不过是他商业策略在家庭领域的延伸。

他将继承权作为悬在孩子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轮流许诺给每个人,又在最后一刻残忍地收回,以此挑起他们之间的猜忌与争斗。他深谙「分而治之」的帝王术,确保孩子们永远无法团结起来真正威胁到他的王座。


第一季第一集的生日午宴,是这场家庭战争的经典序幕。在宣布自己将继续执掌公司、公开羞辱了满心期待接班的肯德尔之后,他却又私下安抚肯德尔,暗示他仍是 「头号儿子」,将操控的艺术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第三季结尾,他与孩子们的母亲合谋,修改离婚协议,剥夺了子女们阻止公司出售的权力,则是他「商业至上」哲学的终极体现。在这场交易中,他不仅出卖了孩子们,也彻底杀死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关于父爱的幻想。

然而,在这位暴君坚硬的外壳之下,隐藏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他和默多克、雷石东一样,拒绝思考死亡,他怕被时代遗忘。他执着于收购PGM,这个象征着「旧世界」媒体荣耀的对手,以及在第四季第一集生日派对上的孤独与烦躁,都揭示了一个被新世界抛弃的国王的落寞。

他对着保镖喃喃自语:「人是什么?」这句充满存在主义意味的疑问,暴露了他内心的虚空。他征服了世界,却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他这样的征服者。


他的帝国建立在报纸、电视和有形资产之上,而在一个由数据和算法统治的时代,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笨重和过时。洛根 ·罗伊的悲剧,是一个国王在他的王座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王国化为齑粉。

Waystar Royco公司是晚期金融资本主义的终极隐喻。它的核心业务并非创造,而是不停地吞噬。

剧中推动情节发展的重大商业事件,第一季对新兴媒体Vaulter的收购,第二、四季对传统媒体巨头PGM的穷追猛打,以及贯穿三、四季的GoJo出售案,其驱动力无一例外地来自洛根的个人意志、市场垄断的野心,以及在科技时代浪潮下的巨大焦虑,而非真正的商业创新。

第一季中对Vaulter的收购和迅速肢解,是这一批判的完美缩影。肯德尔最初希望保留Vaulter的创新文化,但在洛根的压力下,他最终选择「屠杀」了整个公司,解雇了所有员工,只为将其内容并入韦斯塔陈旧的体系中。

这并非商业决策,而是一场权力的献祭,展示了资本如何为了短期的财务报表和控制权,而摧毁一个充满活力的生产性实体。韦斯塔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断吸食其他公司的生命力,以维持自身这具庞大躯壳的蹒跚前行。

有人评论说,「他们是财富的空心人,在自身财富的重压下崩溃。」剧中无处不在的奢华并非为了展示富裕生活的迷人,而是为了反衬其拥有者的精神贫瘠。


在罗伊家族的世界里,一切都失去了其内在价值,沦为权力游戏的筹码。他们可以为了一个无聊的赌约,让一个孩子打出本垒打就许诺给他一百万美元;他们对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和古董视而不见,却会为了一份象征性的董事会席位争得头破血流。

第三季第七集中肯德尔的生日派对,是这一主题的巅峰呈现。他耗费巨资搭建了一个沉浸式的、关于自我的奇观,包括一个「子宫通道」和一个挂满自己「丰功伟绩」的展厅,但这整场盛宴最终变成了一座指向他内心巨大空虚和痛苦的纪念碑。

财富没有给他们带来自由,反而构建了一座更精致、更难以逃脱的牢笼。

《继承之战》的核心设定,即家族与公司的完全重叠,生动地印证了马克思的论断:资本主义倾向于将所有社会关系,包括最亲密的家庭关系,都还原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罗伊家的孩子们对父亲的「爱」,与他们对继承权的渴望纠缠不清,无法分割。希芙与汤姆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计算的战略合并。她需要一个忠诚的内部盟友,而他则需要一张进入权力核心的门票。


这种关系的商品化在剧集结尾达到了高潮。当汤姆在最后一刻背叛希芙,向洛根告密,从而为自己赢得了 CEO的宝座时,这不仅是一场家庭背叛,更是一次商业决策。他计算了风险和回报,最终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

电影《华尔街》中有一句著名的台词,「贪婪是好的」。《继承之战》彻底颠覆了这种对资本家的浪漫化想象。

罗伊家族的成员并非充满魅力的反派,他们从根本上是可悲的。他们的贪婪并非源于力量,而是一种可怜的错失恐惧症。肯德尔的说唱、罗曼的性功能障碍、希芙的政治误判,剧中充满了他们的尴尬与失败。

他们的权力并非来自过人的才智,而仅仅是继承地位的偶然产物。通过让他们显得愚蠢和笨拙,剧集剥去了权力的神秘光环,揭示了将世界交给这样一群人来掌控的系统是何等荒谬。它不仅告诉我们资本主义是不道德的,更告诉我们,它是可笑的。

如果说《继承之战》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是其深层结构,那么对媒体与政治关系的揭露则是其最直接、最尖锐的锋芒。


剧中虚构的美国电视新闻网( ATN)不仅是一个新闻机构,它是一个政治武器,是罗伊家族用来施加影响、打击对手、并在国家最高权力的牌桌上押注的工具。它毫不掩饰地将民主选举视为一场可以被操纵的商业活动,将总统宝座视为可以交易的公司资产。

ATN与现实世界中的福克斯新闻之间的相似性是显而易见的。正如创作者阿姆斯特朗所言,ATN是那种为民粹主义煽风点火的「保守派先锋」。剧中,ATN被描绘成拥有独特视角的新闻网络,其核心观众是「愤怒的老年人」,其核心功能是充当共和党的喉舌。

这种设定直接取材于默多克家族及其媒体帝国在现实政治中的角色,为剧集的政治讽刺提供了坚实的现实基础。ATN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宣言:在Waystar Royco的宇宙里,新闻的价值不在于真相,而在于其影响力和变现能力。

第四季第八集是整部剧集的政治论纲,堪称电视史上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剧集之一。


继承之战第四季

它以近乎实时纪录片的方式,呈现了一场美国总统大选如何在ATN新闻编辑室里,被罗伊三兄妹混乱、自私、充满怨恨的个人动机所左右,最终被「窃取」的全过程。

罗曼是推动法西斯主义倾向候选人杰瑞德·曼肯上位的核心力量。他的动机与意识形态无关,纯粹是出于个人利益。曼肯承诺当选后会阻止GoJo对韦斯塔的收购,从而保住罗曼的权力。

当威斯康星州出现选票被烧毁的争议时,罗曼毫不犹豫地选择无视事实,强行要求ATN宣布曼肯获胜。他对肯德尔说出的那句名言——我爸死了,这个国家就是个等着被操的大逼。这句话体现了他对民主、对民众、对一切价值的终极蔑视。


希芙自诩为精明的政治操盘手,试图在民主党候选人希门尼斯和 GoJo的CEO马特森之间左右逢源。她一边向兄弟们假意维护民主程序的公正,一边秘密与马特森勾结,希望通过推动GoJo收购来确保自己在未来新公司的地位。

然而,她的两面派伎俩最终被揭穿,导致她彻底失去了在家族内部的信任和影响力,也未能阻止曼肯的胜选。她的失败,是自由派精英在赤裸裸的权力斗争面前天真和无力的象征。

最后决定性的「一票」落在了肯德尔身上。他一度在女儿因曼肯支持者而受骚扰的现实与保住公司控制权的私欲之间挣扎。然而,当他发现希芙的背叛后,个人的怨恨压倒了所有公共责任感。

他选择支持曼肯,不是因为相信曼肯的政纲,而是为了报复希芙,为了完成他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对父亲的模仿——成为那个能「制造国王」的人。他为了赢得这场家庭战争,不惜牺牲整个国家的未来。

《继承之战》毫不留情地揭示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在美国政治中,政客是企业意志的奴隶。无论是洛根在第三季共和党秘密会议上钦点总统候选人,还是罗曼与曼肯之间关于监管审批的利益交换,都清晰地表明,媒体权力和政治权力在当代财阀政治中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媒体提供宣传机器和舆论导向,政客则回报以有利的政策和监管豁免。民主程序,在这个封闭的利益循环中,变成了一场供大众观赏的昂贵表演。

罗伊家的孩子们是《继承之战》的情感核心。他们的心理创伤不仅是个人层面的悲剧,更是某种社会寓言。他们是活生生的案例,展示了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温室中,世袭财富与情感虐待,如何共同培育出精神上的畸形儿。他们拥有物质上的一切,却唯独没有获得幸福、爱与目标的能力。


他们那受伤的男性气概和破碎的自我认同,构成了一个微观社会 。在这个社会里,人际关系被权力关系所取代,真实的情感交流让位于永无休止的地位争夺。

肯德尔·罗伊是全剧的悲剧主角。他的内心被两种无法调和的力量撕扯,一边是对父亲认可的极度渴望,另一边是成为一个「好人」的救世主情结。

他的人生轨迹是一场在反叛与屈服、狂躁与抑郁之间不断循环的钟摆运动,其心理状态很可能符合双相情感障碍或PTSD的特征。

第一季结尾,他因间接导致服务员死亡而被父亲抓住把柄,从此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心理奴役状态。这一事件成为他永远的阿喀琉斯之踵。他之后的所有反抗,无论是发起代理权之战,还是在发布会上公开指控父亲,都像是一种创伤的重演。

他试图扮演一个「觉醒的」 CEO,拥抱企业社会责任,但这些努力显得滑稽而虚假,因为他渴望的是表演善良,而非真正成为善良的人。


剧集结尾,他独自一人凝视着哈德逊河的冰冷河水,这个画面是他内心彻底空洞化的终极写照。他输掉了王位,也输掉了自我。

希芙·罗伊在剧初是罗伊家族中最「正常」、最理性的成员,一位在自由派政治圈中游刃有余的精明顾问。她的悲剧在于,为了追逐父亲洛根随口许诺的CEO之位,她背叛了自己曾经标榜的所有原则。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她放弃了自己的政治事业;在自己的婚礼上,她向丈夫汤姆提出开放式关系,公开羞辱他;为了与马特森达成交易,她不惜与一个法西斯主义倾向的总统候选人结盟。


她的每一步都看似是理性的权力计算,但每一步都让她离真实的自我和真正的权力更远。剧集结尾,她在投票背叛了肯德尔后,将手无力地放在新任 CEO汤姆的手上,这个动作象征着她最终被自己曾试图反抗的父权结构彻底收编。

罗曼·罗伊用一层厚厚的讽刺、施虐倾向和性变态的铠甲,来掩盖其内心深处的极度不安全感和源于童年虐待的成长停滞。在他扭曲的世界里,他是最坦诚的一个,因为他从不伪装自己的欲望和残忍。

然而,他无法严肃对待任何事物的态度,也使他永远无法真正掌握权力。他病态地需要一个强权的支配者,这个角色先是洛根,然后是曼肯,有时甚至是格蕊。

他在土耳其被绑架后的精神崩溃,以及在父亲葬礼上的彻底失语,是其内心防线两次决定性的瓦解。


在葬礼上,当他走向讲台,面对着父亲的灵柩时,所有的伪装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小男孩。他无法念出早已准备好的悼词,因为悼词是关于一个伟人的宏大叙事,而他此刻感受到的,只是一个孩子失去父亲的纯粹痛苦。剧集结尾,他独自坐在酒吧里喝酒,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预示着他未来的归宿将是永恒的、空洞的虚无。

罗伊三兄妹无法真正团结起来,是他们悲剧的核心,也是他们失败的根本原因。洛根的首要统治策略就是「分而治之」,即使在他死后,这种被植入骨髓的互不信任和竞争关系依然主导着他们的行为。

在最后一集,他们明明有机会联手掌控公司,但个人的历史创伤和怨恨最终摧毁了联盟。希芙无法忍受肯德尔称王;肯德尔无法接受自己不能称王;而罗曼则看穿了这一切的狗屎本质。

这呼应了剧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这个系统鼓励个体竞争机制,使得深刻、诚实的关系变得不可能,即使在血亲之间也是如此。他们的失败,与其说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不如说是他们的出身和成长环境为他们写好的剧本。


《继承之战》的落幕,是一曲为美国特定阶层乃至整个帝国谱写的黄昏挽歌。 Waystar Royco最终被出售给瑞典科技新贵马特森,而CEO的宝座最终落入了「空心人」汤姆之手。这一结局不仅是对罗伊家族命运的宣判,更是对一个时代的精准总结:建立在世袭、血缘和旧媒体权力之上的王朝已经终结,而新的统治者,无论是冷酷的技术官僚,还是毫无灵魂的马屁精,都预示着一个更加虚无和犬儒的未来。

Waystar Royco被GoJo收购,象征着新钱对旧钱的彻底胜利,这是晚期资本主义世界中正在发生的真实权力更迭。

罗伊家族,尽管曾拥有搅动全球市场的巨大能量,最终还是被一股更无情、更适应当前商业生态的力量所击败。


洛根 ·罗伊的死,不仅是一个人的逝去,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他所代表的那种充满个人魅力的、野蛮生长的巨头模式,已经无法与马特森所代表的、以数据和全球化平台为基础的冷酷资本逻辑相抗衡。

剧集的结局充满了残酷的讽刺。最终的赢家,不是最聪明的希芙,不是最有「杀手本能」的肯德尔,也不是最受父亲宠爱的罗曼。

赢家是汤姆,那个终极的谄媚者,那个自愿成为洛根「疼痛海绵」的局外人。汤姆的胜利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在现代企业政治中,最终的幸存者,是那个最没有原则、人格最具可塑性、最能承受羞辱的人。

他为了向上爬,可以牺牲自己的妻子,可以准备好为公司坐牢,可以吞下任何屈辱。他是一个完美的空心西装,是一个为这个空洞帝国量身定做的完美傀儡。

他的登顶,宣告了「能力」和「血统」的神话同时破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生存法则:人被彻底的功能化。


洛根在生前对孩子们做出的毁灭性评价 ,「你们不是严肃的人」,成为了贯穿全剧的终极判词。他们不严肃,因为他们从未被要求严肃过。

巨额的财富将他们与现实世界的后果隔绝开来,他们的人生本质上是一场昂贵的游戏。当真正需要他们承担责任、做出重大决策时,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退缩、背叛或情绪崩溃。他们的失败,是对一个建立在继承之上的精英体系的控诉。

剧集结尾,三兄妹的最终镜头构成了一幅凄凉的画卷。他们输掉了这场战争,也因此失去了他们生命中唯一的意义坐标。他们尽管拥有了数百亿美元,却也同时拥有了绝对的虚无。

《继承之战》的结局是,王座之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