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近期曝光的贪腐案件显示,部分上市公司通过“个别监管安排、地方输血、企业造假”的隐蔽模式操纵业绩。这种模式相比传统贪腐方式更具柔性,但危害深远,涉及监管权力、地方国资与金融机构的复杂利益链。
金融系统反腐已进入“高频时刻”。从监管高层到金融机构高管,从地方国资平台到产业园区,密集落马的案例背后,一种隐秘的腐败模式逐渐浮出水面。
不同于直接收受贿赂,这类模式通过制度性通道实现“监管资源货币化”,形成监管高层、地方国资与城投平台、上市公司三方之间的“软交易”。
监管资源货币化:权力如何转化为“隐性服务”
所谓“监管资源货币化”,是指监管权力带来的资源被转化为可交易的利益。它并非简单的贪污受贿,而是将制度化的监管权力变成企业可购买的“隐性服务”。这种交易表面合规,利益交换通过资本、项目和政策的交织完成,隐蔽性极强。
例如,某些监管高层掌握IPO、再融资及重大项目核准的影响力,同时具备项目资源匹配能力。他们不直接批条子,而是以“牵线搭桥”的形式为企业打通审批通道或撮合项目对接。地方国资和城投平台则通过PPP项目、政府采购或债务融资,向上市公司输送收入和资产,助其财务报表在关键节点满足监管要求。上市公司借此虚增收入、制造增长假象,以维持资本市场地位或避免退市。
一纸批复的时机、一笔债券发行的承销安排、一份PPP合同的对接,均可能成为利益交换的方式。与传统腐败不同,这类交易具有表面合法性,文件、合同和公告看似合规,实则完成了权力与资本的绑定。
典型案例:美尚生态的“业绩造假”链条
美尚生态景观股份有限公司(简称美尚生态)是这一模式的典型体现。该公司主营生态湿地修复、水环境治理等业务,2015年登陆创业板后业绩迅速扩张。业内人士透露,其背后最大的“保护伞”是时任证监体系高层的王建军。
2018年,美尚生态业绩急转直下,面临增长停滞和退市压力。实控人王迎燕向王建军寻求帮助,后者安排云南的PPP项目与美尚对接,具体执行者为云南城投董事长许雷。
2018年6月,根据《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江苏省美尚生态景观股份有限公司发行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项目专项债券核准的批复》(发改企业债券[2018]119号),美尚生态PPP项目获批专项债券不超过5亿元,所筹资金2.5亿元用于昌宁县勐波罗河治理及柯卡连接道路建设项目,2.5亿元用于补充营运资金。
来源:公众号PPP资讯观察
地方城投提供项目,美尚生态借此虚增业绩,表面上化解了财务压力,实则为造假创造了条件。王迎燕与许雷深入交往,进一步稳固了地方城投平台与上市公司的纽带。
2019年5月,许雷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主动投案。此后,王建军考虑将美尚的壳转手予湖南相关国资,以避免更大范围的曝光。2019年5月,王迎燕曾与湖南湘江新区发展集团有限公司(简称湘江集团)旗下的中盈基金有过股权接洽。2021年2月,双方达成股权转让合作意向,交易完成后湘江集团将成为控股股东,长沙市国资委成为实控人。然而,交易推进过程中,美尚生态自身问题逐渐暴露,加之湖南彼时官场呈现“塌方式腐败”,湘江集团控股计划受阻。最终,美尚生态退市前,湘江集团仅为第二大股东。
2023年6月,经证监会查实,美尚生态连续9年财务造假,从2012年到2020年,公司虚增利润合计4.57亿元。其招股说明书、再融资文件及各期定期报告均存在虚假记载,构成信披违法违规及欺诈发行。证监会决定对美尚生态和王迎燕分别处以罚款,并对王迎燕采取证券市场终身禁入措施。
2025年4月,王建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系统性腐败:从美尚案到林景臻案的共性
回看整个链条,美尚案不仅是企业的财务问题,更是监管权力、地方国资和金融机构共同作用下的产物。与之对应的,是林景臻案在苏州工业园区的另一种呈现。
2025年9月9日,中国银行原副行长林景臻被查。业内人士透露,其问题或与苏州工业园区的融资链条密切相关,其间还牵涉到一位监管“大人物”从中穿针引线,形成利益输送链条。
苏州工业园区过去一年已有六名官员被查,其中包括管委会主任吴宏、纪检工委书记叶新等关键岗位,显示出当地存在系统性腐败链条。中国银行曾在该园区的融资项目中频繁出现,这些业务本身属于正常的银企合作,但在地方融资需求旺盛、项目紧迫的情况下,承销安排、定价节奏乃至项目包装,实际上都可能成为权力化的空间。
林景臻的落马与吴宏被查几乎在同一时间节点上发生,某种程度上揭示了金融与地方权力之间的深度捆绑。一面是地方国资平台与上市公司业绩“捆绑”,另一面是金融机构在地方融资项目中的角色被权力化。美尚案与林景臻案共同说明,在当下的金融体系中,监管与业务权力并未完全隔离,反而存在“嵌套式”的灰色交易空间。
隐蔽链条的危害:扭曲资源配置,加剧金融风险
地方国企与银行的合作,监管审批与项目推进的节奏,均可能成为无形的筹码。相比以往直接的贪腐方式,这种链条更柔性、更隐蔽,但危害更大。一旦形成惯例,它不仅会扭曲金融资源的配置效率,也会加剧金融体系的风险累积。
这类模式并非孤例。某资本系上市融资与财务问题,背后亦有王建军与淫浸新疆多年的原中纪委驻证监会纪检监察组组长王会民的身影;而*ST元成(603388.SH)的IPO,也与原证监会主席易会满掌舵银行时期的“斡旋”密不可分。不同地区、不同层级的案例共同说明,这种模式跨区域存在,已经不是孤立的现象。
表面合规的文件、公告与项目掩盖了真实交易,加之个别证监干部底线失守,最终令投资者在虚假繁荣中承担了损失。资本市场被扭曲,公共债务被加重,资源配置失真,可能在多年之后才集中爆发。
反腐行动的意义:修复资本市场公信力
当前密集的反腐行动,正是试图打破这种隐蔽而固定的链条。只有当监管权力真正回归公共属性,地方国资的资源配置透明化,企业的市场运作独立化,资本市场的公信力才可得到真正修复。